會場中的騷亂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很快就平息下來。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唯一的證人,西江派的那名弟子,在事發後第一時間就消失不見,再無蹤影了。


    無憑無據,證人犯人又雙雙消失,再加上統籌大會的李通判城內巡視去了,暫代會場主管的主簿自然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動聲色地示意手下將此事就這麽掩蓋了過去。


    對於下麵的人來說,上頭鐵了心不想讓你知道的事情,那你這輩子也很難觸及一二。但是對於上位者而言,哪怕下麵的人再怎麽瞞報、謊報,他總有知道真相的辦法。


    醉仙樓的露台雅間內,小二瞥了眼走廊末尾房內酒氣熏天的華發老者和紫褂男子,貼心地替他們掩了房門,將身後的二人領進了隔壁的房間。


    “二位客官……”


    其中一人冷漠地擺了擺手,打斷了小二的招呼。


    “來壺上好的翠峰雪芽,其他不用。拿好你的賞錢,別來打擾。”


    “好說好說,隻是……今兒店裏客多,翠峰茶怕是沒了存貨,不過咱的人一早就去撫嶽城采備了,要不您二位先嚐點別的?”


    “沒有?你們醉仙樓怎麽……”那人才要動怒,卻被另一位大腹便便的男子打斷。


    “無妨,那就來壺天仙醉,今日大會召開,值得慶祝。樓典衛就陪我小酌幾杯吧。”


    小二領了吩咐匆匆下樓備酒去了,房內隻剩下這胖瘦二人。不難辨認,這二人正是洛城城主趙睿成和堂前侍衛樓希彥。


    “大人,聽說主會場出了些騷亂,用不用我去……”


    “不過是那些人故弄玄虛的伎倆罷了,竟然還能扯到遼人身上,真能給我添麻煩。”


    趙睿成背手站在窗邊,正向著金裕廣場中眺望,顯然有些不相信會場有遼人一說,但謹慎起見,他還是決定派人探查一番。


    “這事兒就不要麻煩李通判了,你叫人去敲打敲打會場的主簿,讓他一炷香內把那個惹事的西江派弟子帶過來,你知道怎麽做。”


    “那另一個逃走的選手呢?”


    “那不打緊,主要的是西江派這小子,是誰叫他這麽說的。”


    樓典衛轉身出了房門,不一會功夫便在小二上酒前就回到了房內。


    “來吧,嚐嚐這三川佳釀。”


    趙睿成親自斟了兩杯天仙醉,樓典衛連忙惶恐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即驚訝於其獨特的滋味,讚不絕口。


    “如何?這天仙醉醇香濃鬱,回味悠長,雖說入口溫和,但卻是極易醉人……”


    樓希彥哪有心思聽趙睿成在這品酒,他滿腦子都是昨天親手放走的那個江匪和潛入洛城的欽天監星宿,這怎麽看洛城都是要掀起一番不小的波瀾,為什麽城主大人還能如此氣定神閑地在這飲酒觀賽?


    又不多時,隔壁的觥籌交錯之聲再起,樓典衛聽得心煩,正想上門理論一番,才出了房門便和剛才那位小二撞了個滿懷,險些打翻了其手中的托盤。


    那小二滿臉堆笑,端著一壺新泡的茶水,也不理會怒氣衝衝的樓典衛,向著門內問道:“客官,您要的翠峰雪芽到了,小的給你端上來了。”


    “混賬東西,爾敢……”


    趙睿成製止了發作的樓典衛,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接過茶水。


    “有勞了。”


    趙睿成皮笑肉不笑地嚐了一口,等小二退出房門,這才叫樓典衛緩緩挪開托盤中的茶壺,壺底赫然放著一張被沾濕一角的紙條。


    樓典衛眼神一亮,忙拿起紙條細細研讀。


    “這就是醉仙樓的帶子?”


    雖說洛城中欽天監暗子的拔除一事確是他親自負責,但要說這些帶子本人,其實樓典衛自己也沒親眼見過幾個。


    “寫了什麽?”


    “說是……欽天監有人來過?!問了大人您的動向,就在片刻之前。”


    樓典衛驚道:“我馬上派人去查,這幫家夥居然連您出府都了如指掌,看來城裏還有不幹淨的點子。”


    “沒那必要。”


    趙睿成似乎對這事毫不在意,依舊悠閑地坐在窗前,邊看著會場邊飲茶。


    “畢竟雙方對陣,還是要留點懸念才有意思。要是一開始就讓對方覺得毫無勝算,那說不準就落荒而逃了,誰還和你打呢?”


    樓典衛哪裏會不明白趙睿成的意思,既然城主大人都這樣說了,如此胸有成竹的氣度,自己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趙睿成說得沒錯,兩軍對陣,自古講究一個虛虛實實,誰會在一開始就將底牌亮個幹幹淨淨?畢竟誰也不會想打沒有勝算的仗。


    虛日鼠也是這麽想的。


    他快步來到樓下,熟練地將毛巾甩上坎肩,又笑容滿麵地招呼別的主顧去了。


    要說北星七宿中為人最低調,最沒有存在感的人,非虛宿莫屬。這得益於他精湛的偽裝術和潛行手段,再加上其進入欽天監之前,本來就是店家小二出身,憑借著聰明才智和良好的人緣,才一步步成為了北地知名酒樓的掌櫃。


    要說運籌帷幄,決勝千裏,虛宿或許不及壁宿,但論起為人處世的智慧,左右逢源的手段,甚至是知人識人的眼光,那北星七宿中是找不出一位能與虛日鼠相提並論的人的。


    現在的虛日鼠,乃是醉仙樓的一位跑堂小二。


    自打趙睿成二人踏入醉仙樓那一步起,他就敢斷定這二人身份不凡。再加上適才趙睿成無意之中的一句“樓典衛”,算是徹底暴露了他們的身份,叫虛日鼠心中十二分地警惕。


    無論洛城的暗線和帶子牢靠與否,欽天監星宿從來都不會完全地信任別人,哪怕是二十八星宿之間也難免會有嫌隙。


    他們所能依靠的,往往都隻有自己。


    洛城的雲將局勢掩蓋得愈發撲朔迷離。逃亡的江匪,探查花石綱的星宿,手眼通天,蓄謀已久的城主,鐵馬鑄行的少年,甚至還有樓上二人隔壁房間的那兩位,深不見底的老者和紫褂男子。


    虛日鼠隻覺得仿佛有一隻幕後大手,將這一切都推到幕前。所有入局之人,都不過是棋盤上的棋子。


    到底是誰在下這盤棋?


    雙方的棋手到底是什麽目的?


    他想不通這些。


    不過哪怕皆是棋子,他也相信壁水貐有能力帶他們全身而退。


    壁宿向來有些沉默寡言,但北星七宿中從沒有人懷疑過他的智謀。就像這次,若不是壁水貐的先見之明,三人早早防備,虛日鼠又如何能在巧合之下發現醉仙樓的異常,提前將接頭的帶子處理幹淨。


    適才樓上二人的表現已然說明了趙睿成對於洛城中的帶子已經有了一定的掌控,這對他們三人來說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沒有了當地帶子的援助,就等於剝離了欽天監在各地安插的耳目。這樣一來,無論是信息來源還是後勤補給,三位星宿都將麵臨極大的挑戰。


    不過眼下更讓虛日鼠急切的,是他無法將目前得知的情報通知另外二人。謹慎起見,壁水貐並沒有告知他們自己的動向,隻有等到約定的時辰才會現身。


    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趙睿成已然采取行動,若等到他們明天再會合,為時已晚。


    現在城主府中的兩位重要人物正在醉仙樓之上,如此良機,虛日鼠不想錯過。


    他要隻身一人,獨闖城主府。


    如此大宗的花石綱,除了府署,還能藏匿何處?


    他要先一步將證據確鑿,才能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占得先機。


    洛城作為最是臨近三川道的府城,地域雖廣,但道路大都是橫平豎直,布置十分規整,整座城池近乎矩形。


    由城北門而入,直抵城中繁華商街的,便是寬敞的金裕大道。與之垂直,貫穿金裕廣場的另一條東西走向的街道,喚作少卿街,為的是紀念早年出身於此的一位大理寺少卿。


    自金裕廣場沿少卿街往東不遠,就是儲藏物資的常平倉。過了常平倉,依次便是洛城府署,掌器械製造的都作院,和一座飽經風霜的寶塔。


    洛城府署,也就是城主辦公的府衙,共有東南西北四個入口,城牆上守衛日夜巡查,要想潛入府中,唯有從這四處大門進入。


    但這府署南北大門皆有重兵把守,北大門不遠便是縣衙,南門處則是眾多官員辦事的衙署,就算虛宿百麵千相,也實在難以蒙混過關,隻有東西二門,尚有一線希望。


    府署西門直通常平倉,東門正對都作院,要想入內,免不了從這二處下手。


    不多時,虛宿便來到了離常平倉不遠的景觀河邊,同城主府擱街對望。


    沒有了洛城本土帶子的援助,現在的他隻能依靠自己的觀察和謀劃,來想出一條潛入府衙的法子。


    虛宿的眼神在常平倉附近來回觀瞧著,偶爾還望一眼府衙那邊的都作院,但不論哪裏都少不了戒備森嚴的衛兵把守,似乎怎樣都找不到一個能讓他滿意的方法。


    下一刻,順著少卿街往東不斷延伸,他的目光落到了遠處那座破敗的寶塔上。


    他想到了一個主意,不過需要一點時間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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