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宿居然也有不淡定的時候呢……”


    虛日鼠一邊摩挲著崖頂石壁上的凹凸,一邊眯著眼睛看向遠去的壁水貐,神色有些捉摸不定。


    本該出現在撫嶽城與線人對接的他此刻不知為何依然逗留於後山,或是出於天生的好奇心,又或是命格中那一縷飄渺虛數的指引,虛宿總覺得後山之中依然留存著什麽至關重要的線索,而這線索很有可能就是破開疑雲還原事件真相的關鍵。


    不同於壁宿的嚴謹和微察,虛日鼠向來信奉玄學一脈,直覺往往是他行為舉止的第一驅動力。


    欽天監渾儀司從來都不是鐵板一塊,二十八個星宿人人身懷絕技,天賦異稟,如何能保證大家都對任務的安排言聽計從?


    畢竟欽天監不是濫養閑人之地,除了同事關係,更多時候星宿之間也在暗暗地較著勁,優勝劣汰是每個人都心知肚明的道理,而這樣的規則在欽天監表現尤甚。


    在任務途中不幸喪命,第二日便有新的星宿接替的事情不是沒有發生過。在這裏他們沒有姓名,對於上麵的幾位來說,他們不過是一個個以星宿命名的代號罷了。


    誰不想為自己搏得些功勞呢?


    “你在這幹什麽。”


    正思索間,一道低沉的聲音自背後響起,虛日鼠看著身旁慢慢走出來的壁水貐不由得渾身一顫,感覺心跳都慢了半拍。


    “消息上報了?”


    “呃……還沒,但是我發現了一些新的線索,正要一並記錄下來。”


    虛日鼠躲開壁水貐冰冷的眼神,慌忙走到石壁近前,對後者指了指上麵的小字。


    “這是?”


    “金烏……斂鴻羽,萬裏向晴空?”


    …………


    這什麽意思?壁宿皺起了眉頭。


    “嗬,還是個大詩人呢。”


    虛日鼠正要開口,壁水貐擺了擺手道,“直接去洛城,這裏沒必要呆了。”


    “就跟洛城的帶子說,是在姓秦的那裏。”


    帶子是星宿間對欽天監聯絡人的稱呼。


    “姓秦的?”虛日鼠有些疑惑。


    壁水貐隻說了五個字,頓時讓場間的氣氛沉重了起來。


    “燕雲飛花劍。”


    虛日鼠神色一緊,再不敢多言,掉頭就往山下疾奔而去。


    竟然是他。


    這家夥來三川道幹什麽?他和唐家有什麽聯係?


    壁水貐摸了摸下巴,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山壁上的詩句,嘴角露出一抹微嘲。


    就你還想濁酒蕩輕舟?簡直癡人說夢。


    …………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這都亥時了!也該回去了!”


    寧禮拖著不情不願的二人回到了洛水西岸,“大不了明天再來,這集市又不是隻開一天。”


    三人都是習武之人,腳力不俗,不多時便回到了鐵馬鑄行山門之下。


    雖說天色漸昏看不真切,但這鑄行氣派的大門和內進層層疊疊的鑄房院落還是如同一尊龐然巨獸般盤踞在山腳,叫嶽鵬舉心中震撼不已。


    “這便是我們三川道鐵馬鑄行,怎麽樣,壯觀吧?”看著吃驚得合不攏嘴的嶽鵬舉,寧禮頗為自豪地介紹道。


    “‘寶刃神鋒出鐵馬’聽過沒,這可不是吹出來的!”


    嶽鵬舉很想點頭,但他確實沒聽說過。


    寧禮以為嶽鵬舉已經看得呆住了,心下暗自得意,踮起腳尖拍了拍他的肩膀,負著雙手裝模作樣地走在了前頭。


    張承楓笑著同嶽鵬舉介紹著鑄行的來曆,直聽得後者連連頷首,驚異敬佩之情溢於言表。


    張承楓正說得興起,完全沒看眼前的石階,沒走兩步便一頭頂上了寧禮的後背,直把寧禮撞了一個趔趄。


    “怎麽了,停下來作甚?”


    “這個點兒了,鑄行門口為什麽會有人?”


    眾人順著寧禮的目光看去,正瞧見鑄行門口的石台上有一道身影在來回踱步,看樣子十分焦急。


    “閣下夜訪鑄行所為何事?”寧禮高聲問道。


    那身影聽得響動渾身一怔,忙快步迎了下來。待其看清張承楓麵容之時,忽地是麵露喜色,忙跨下兩步拱手上前。


    “誒呀可叫我好等,小兄弟您便是撫嶽天平殿的張執契吧,可算把你盼來了!”


    “啊?什麽……您慢說,我可不是什麽張執契啊……”


    三人聽聞皆是一愣。張承楓聽得對方言語含糊似是而非,有些摸不著頭腦,同寧禮對視一番,忙請了客人一道前往鑄行細說。


    “誒呀咱可別進去了,改日再登門拜訪,如今之事可是十分急切!”


    那人急得額頭直冒汗,三言兩語便能講清的事情說得是舌頭打結了也未講明白,隻是一個勁兒地催促張承楓快些趕回撫嶽同他一道去尋人問罪。


    “這位……錢掌櫃?先別著急,慢慢說明白了咱才好幫你啊。”寧禮領著三人來到鑄行門外的石台坐下,叫這位姓錢的商人歇了片刻才喘上氣來,又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張承楓這才理清頭緒,回想起來這位掌櫃的所為何事。


    原來這人專行的是珍寶買賣,平日裏也稍帶做些貨運之流,這在三川道這樣一個運輸中轉之地並不是什麽難事兒,因此倒也不見得有多稀罕。


    要緊的事兒是這位錢掌櫃在上月托人介紹談成了一筆奇石買賣,專門為了年末的“花石綱”一事,經人牽線搭橋同洛城官府說上了生意。先前在張承楓去往古城那日,便是這位錢掌櫃與賣石人在撫嶽天平殿立了契約,由楊叔親手執契畫押收錄了契文。


    這樁買賣說來並不是什麽稀奇事兒。近年來皇上崇信道教,對怪石奇石有著特殊的愛好,早兩年便開始派人在治下各地搜羅奇石,篤信這些怪石中含有“蟠龍神力”,借著怪石供奉,可助自己得道飛升。


    要說這事兒是真是假想必大家心裏都有個說法,但誰還有本事管到皇帝頭上去,既然上頭喜歡,那便投其所好就是了。因此長達數年的“花石綱”自然應運而生,專為皇上做收集奇石的交通運輸。雖說這事兒多少辦得有些勞民傷財,不少地方為了讓“花石綱”的船隊通過,拆毀橋梁,鑿壞城郭,叫當地百姓苦不堪言。但與此同時也有不少地方豪強,大財商販借此機會發了一筆橫財,而這位錢掌櫃的便也是其中之一,靠著收羅來的一塊巨石搭上了洛城的官府,準備在年底賣到洛城城主府進貢給皇上。


    這位錢掌櫃的在撫嶽當地還有些名氣,為人和善大方,經常接濟當地百姓。按說這一趟奇石買賣自是皆大歡喜的局麵,從采石人到錢掌櫃,再到洛城官府皆能從中獲利,可問題就出在這位采石人的供貨上頭了。


    自數日前二人在楊叔的天平殿簽訂契約,約定種種明細,說好三日之內交貨結清賬款,可這都已逾期數天,賣石頭的卻是像人間蒸發了一樣,突然沒了音訊,帶著貨款消失在了撫嶽城。這不情急之下走投無路,錢掌櫃便想通過撫嶽執契來解決此事,打聽了一番卻道楊叔外出事務繁忙,隻得一路探訪之下尋到了鑄行來找張承楓求一個解決方法。


    “可這,我也不是執契人啊,我該要如何幫你找回貨物呢?”


    事情倒是聽明白了,可這執契一事向來是楊叔全權負責,自己不過是替楊叔跑些雜活兒的助手罷了,又怎麽有本事管上契約的事務?


    “誒呀小兄弟,張兄弟,話不能這麽講啊!咱城裏城外的誰不知道您是楊兄的接班人呐!這撫嶽天平殿,今後可是要交由您掌管的,怎麽能說幫不上忙呢!”


    錢掌櫃那叫一個心急如焚,畢竟這奇石一事兒都已經同洛城協商好了,保不準城主府的哪些官吏急著邀功,已經上報了京城。在這交貨的節骨眼兒上要是出了差錯,往輕了說也是個違背契約按律當償,說重了那可是欺君之罪,要掉腦袋的大事兒啊!


    這可如何是好!


    苦惱的可不止錢掌櫃一人,張承楓聽得也是頭大不已。這沒來由得找上門來叫他去幫忙尋人,這上哪兒找去?雖說保障契約流程順利不出差錯自然是執契人的分內職責,但他張承楓不過是一個打雜跑腿的助手,哪敢攬下執契人的活兒?


    架不住錢掌櫃的死纏爛打,再晚一步此人怕是要跪下磕頭。張承楓幾人連忙攙著錢掌櫃搶入鑄行,好說歹說這才暫時安頓下此人,一番商量後答應明日一早便去撫嶽幫忙執契。


    楊叔此時正在古城忙於行司的事務,業餘執契人並沒有不許兼職這類的規定,楊叔雖是早早從玄機門的管事退了下來,可依然保留著行司執事的職位,地位還有著相當的分量,如今出了古城這麽一樁大事,自然是要親自到場出一份力的。


    既然如此,明日便回天平殿取了契卷看看再說,若是要拿著天平令牌請衙門幫忙尋個人倒也不是什麽難事。情勢緊急,能幫便幫就是了。


    張承楓思慮再三,覺得錢掌櫃說得在理,若是尋到人來,解決了這事兒,楊叔指不定會高看自己一眼,當下心中幻想著事成之後的情形有些禁不住洋洋得意,決意要幫這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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