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馬鑄行傳承之久,完全不亞於正慶年間成立的遠興鏢局。據傳鑄行前身自前朝便已是名揚一方的老字號,百年來是曆久彌新,規模愈發擴大。如今放眼天下排得上名的鑄號,鐵馬鑄行也能穩穩占住前三的一席之地。而今能夠在行司的庇護下,紮根立足三川道,得以讓鐵馬的名聲再進一步,“鐵馬鑄”也成為了人們讚美兵器鑄造精良的代名詞。


    鑄行坐落於洛河西畔,依山而建,建築主體占地近三百餘畝,規模不可謂不浩大。舉目望去,宅院一眼看不到頭,怕是七進有餘,房屋排組間夾有數個寬大的鑄造場,人員熙攘卻又不覺雜亂,隻因鑄行並不似其他鑄號一般采用的是通壁穿牆的大作坊,而是一座座獨立間隔的大院,在整齊院落樣式的同時,更顯鑄行之氣派。


    能掙得如此名望,鑄行靠的不僅是精湛的鍛造技術,更是門下森嚴的規矩。鍛打的規矩,收徒的規矩,乃至原料收購和成品出售的規矩都是有板有眼,任何人僭越不得。


    鑄行一向隻收羅天下品相極佳的材料,自每次掌房師傅起火開爐前,須得配備十數名學徒於一旁待命伺候。起爐、燒料、敷土、鍛打、淬火、打磨等等工序,眾人各司其職,必須嚴格按照師傅的指揮在特定的時間地點加以完成,任何步驟稍有偏頗,則出貨必有瑕疵,一律當作廢品處理。


    至於各房鐵匠,那都是經過數十年鍛造生涯才磨礪而成的一把好手。尋常學徒入了鑄行開始,須得按部就班,從最沒技術含量的燒炭生火做起,輾轉各字號之間,把整個鍛打流程盡數熟稔於心,這才勉強有資格升任副手幫工。其中有天分,肯吃苦者,或有機會博得大師傅們的垂青,在經過專業的考驗之後,獲得正式拜師學藝的資格。如此一來二去,多少也要十餘年光景,待得學藝有成,能夠起爐鍛造了,尚需自己打出一柄合格的兵刃,被鑄行的夥計們戲稱為“套馬鞍”,用作自掌一房的敲門磚,這才算是出了師,被大家正式認可為鐵馬鑄行的鍛造師傅。


    而如此晉升成為的鍛造師傅,也僅僅隻是鑄行中最為初級的匠師,由此可見鐵馬鑄行之精益求精,也難怪人們對其讚譽有加了。如此繁複的流程,是每一位鑄行的學徒想要成為師傅都必須經曆的,哪怕是辰字號大師傅之子寧禮也不例外。


    幾人當即小心翼翼地摸向七進的裏院,平日這兒的“錦”字號鑄房並不常開,相較於外頭六進的鑄房顯得有些冷清,房屋附院的鍛造場上也多堆砌著煤炭、木劍模子等雜物,倒是一個偷閑的好去處,幾人想要演武交流,自然需要這樣一個空曠的場地。


    小阿五走在前頭,躡手躡腳地來到裏院的側門前,扒著門縫瞅了好一會,確認無人在內這才招呼後頭三人一聲推開院門。這也怪不得小阿五做賊似的小心,平日但有上工,學徒們都是得去鑄房幫手的,如今是托張承楓的福,幾人才得以溜出來偷閑半日,掌房的師傅們一向喜愛憨厚老實的張承楓,所以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他們在外院打牌。但若是幾人不安分到處閑逛,被院內之人瞅見便說不過去了,定會被召回內院伺候打鐵。


    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在不說破的情況下互相行個方便,並不算如何出格,可你若不能察言觀色,參透其中奧妙,擺上了台麵明說,那便是壞了規矩的大事兒,也就馬虎不得了。


    四人摸進錦字號鑄房的大院,眼瞅四下無人,便於一旁的貨堆翻箱倒櫃起來。不多時便挑揀出幾柄參模用的木劍,盡被塵埃封閉,幾人也不嫌棄,寧禮兀自取了一把木刀,眾人拿起家夥便要小試身手。


    寧禮和小阿五也是好奇張承楓近年來居於撫嶽,於楊叔的教導下有無長進,更兼聽到張承楓向幾人講述古城事變的來龍去脈,一番添油加醋誇大其詞之下,三人聽得是膽戰心驚,卻也暗自佩服張承楓臨危不亂,大難不死。


    “當真不要緊?方歇息了三日,若是腿腳還沒好利索,我們來日比過也成啊。”


    “不打緊,你瞅我這生龍活虎的樣兒,哪有傷病?再說了,動一動好得更快不是麽。”


    馬三自知實力低人一等,不用旁人招呼自覺關上小門,攀上院落一角望風去了。小阿五適才在牌桌上連點雙炮,被張承楓好生嬉弄一番,本就想尋機報複,當下擼起袖管拎著一把木劍就來叫陣。


    “可先說好,點到為止,楓弟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可別因為磕磕碰碰傷了和氣。”寧禮同二人講清規則,取一塊碎磚在地上畫出痕跡,一個不大不小的圈正好罩住二人,但有倒地不起、退出圈外者即為戰敗。


    二人見了禮,也不廢話便動起手來。


    小阿五從小性子野,個子不高,但身形矯健,動如猿猴,一開場便仗著速度優勢欺身而進。張承楓性子較溫和,雖然習得風雷劍法,但畢竟隻得其形不得其義,再加上洞窟數日與李洪的對戰,不知不覺間養成了以守待攻的習慣,更傾向於被動地防守反擊,見招拆招。見小阿五闊步搶近,也不作思慮就先連退數步,待得小阿五來勢稍緩,忽然順勢向右側轉身一周,風雷四式銀瓶乍破揮手而出,好巧不巧正中小阿五持劍搶進的右手。


    “啪”一聲清響,一旁的寧禮和遠處牆角上偷偷觀瞧的馬三都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就見場中一人的木劍已是脫手飛出。


    小阿五也是壓根都沒反應過來,右手已被張承楓用劍背狠狠拍擊了一下,當時手背吃痛,木劍自然撒手而去。


    “咦,這般輕巧?”


    或許隻是撞了大運。在場的三人都這麽想道。


    他們並不知道,就連張承楓自己也沒有察覺,經過古城一事,他與西風被困河灘數日,其反應和應變能力已經得到了極大的提升,出手也變得果斷迅猛起來。若說劍法熟練程度,或許在短短幾天裏還得不到長足進步,但對於張承楓來說,古城的每一場爭鬥都是生死搏命之戰,即便是在河灘的數日,有著西風的指點下,他但凡一個疏忽,被對手抓住破綻,那都將迎來致命的打擊。在此等戰況下,武人的精神和身體反應機能將會得到極大程度的鍛煉,一旦進入戰鬥,便會高度警惕,時刻準備做出反應。在二人實力相仿的情況下,對小阿五這樣從小在鑄行長大,鮮有實戰經曆的人來說,又怎麽會是經曆過生死搏鬥的張承楓的對手呢?


    不要緊,這才哪到哪,我還沒輸呢!


    小阿五瞥見張承楓身後不遠的紅線,甩了甩有些麻木的右手,腳下暗自運勁準備再度發起進攻。他本身其實並不好劍法,雙拳才是小阿五最得心應手的武器。


    小阿五三十六路洛水長拳劈麵打來,張承楓使出點墨劍法從容應之。點墨劍法出自早年一位以文證道的書生,他在書法揮毫間悟得此劍,一點一劃,潑墨淋漓,好似筆走龍蛇,剛勁有力,故得此名。因其招式簡潔明了,暗合書法行文之意,被大多數文人墨客所喜,且一招一式簡單易學,頗有養生之效,漸漸走進了千家萬戶。


    小阿五見一時搶攻不下,突然生起了耍賴的念頭,蹲身後撤,雙手成勾分於前後,縮脖塌肩,圓背含胸,活像一隻猿猴。瞅準張承楓劍勢收尾間隙,突然向前一個縱身,右腳跨步向前,身形左擰,仗著木劍不會割手,猛地一手抓住張承楓的劍身,另一手去抱張承楓膝窩,一頭撞向其腹部,竟是使得一招“猿猴鑽洞”之法。


    張承楓哪裏想得到小阿五不按套路出招,木劍已被製住,腿腳又被人抱起,當時下盤不穩就要摔倒。可小阿五不似張承楓這般身強體壯,他也沒想到放倒張承楓竟然如此之難,一時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將其向後掀去。哪成想用力過猛,一頭撞去沒刹住身形,在撂倒張承楓之前,自己先是被對手用膝順勢一頂摔出了圈外,一頭栽在雜物堆中,模樣甚是滑稽。


    寧禮二人在一旁看得大笑不已。寧禮一邊忍俊不禁地將小阿五拉出貨堆,一邊又感歎於張承楓的應變能力之強,實力似乎也比以前大有精進。


    “這可作不得數,你小子投機取巧我可都看在眼裏,要是換了真劍看你還敢如此托大,早劃爛你的手!”


    小阿五自然不服氣,叫嚷著要與張承楓再來比過,寧禮哪會給他這個機會,在一旁瞧了許久,自己也是手癢難耐,迫不及待就要與張承楓切磋一二,於是便叫二人休息片刻,自己換下小阿五登台應戰。


    適才的戰鬥確實是有些許運氣因素,結束過快,幾人都知小阿五還留有他手,可張承楓又何嚐不是如此呢?前番幾輪的相互對招,張承楓都是表現得遊刃有餘,可想其實力必定遠不止此,或許已是能夠到丁等上位的巔峰之境。當下寧禮不敢怠慢,橫刀在前,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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