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灑進來,驅散的不是黑暗。 而是帶著血腥味道的鞭打。 鞭打的原因有很多。 站在不合適的地方礙到他眼了,外麵下了雨衣服弄髒了,要自己去幫他買酒結果酒瓶打碎了…… 總有一些荒唐到聽見就會冷笑的原因。 這是一個醉鬼,一天都沒幾分鍾清醒的時候,眼窩深陷著,醉了會打孩子,清醒過來又會道歉。 陳詞其實記不清自己在這種環境下生活了多少年,隻知道身周全是黑漆漆的一片。 沒有光,甚至連一扇窗都沒有。 他隻有一個親人,可那個親人將他視作仇人,因為一些他壓根就窺不見相貌的原因 於是就算光透過門扉穿進來,也永遠帶著地獄般的黑。 ……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不是什麽好天氣,等了很久也沒有看見太陽透過雲層。 陳詞揉了揉頭發,屈腿坐著,伸手將手機拿了過來。 顧言這些天加起來也沒睡到幾個小時,可是就算這樣這人也會每晚都給自己發消息。 昨晚因為潛意識裏藏著的那一點害怕,陳老師很想身邊有一個人陪著,哪怕隨便亂聊,也很希望有人能陪自己說說話。 他自問自己沒表現出什麽,但是顧言好像看出來了。 看出來他那一點被藏起來的、不知所蹤的懼意,所以變著法兒的跟自己聊天,哄他開心,直到將自己哄睡著。 所以這時候打開手機,對話框裏的最後一條消息還是顧言發的。 gy:陳老師乖乖等我回家,怕黑的話記得開燈。 “……” 總有些恐懼會因一個人加深,卻也會因為另一個人而散的淡淡的,捉不著也不願去捉。 陳詞不想回憶以前的事,沒一樁一件是好的。無論是淒惶無助的兒童時期,還是冷峻孤傲的少年,身邊的人大抵都那樣。 就算懷著善意,也不會願意接近自己。 自己帶著刺,那就不怨別人疏離。 可是就算年中的時候,在威尼斯的那場相遇,陳老師將所有溫和都收了起來,睜眼便是帶著疏離的問詢,而後也不曾偽裝過一分一毫。 可是顧言卻走到了自己身邊。 是他主動走過來的。 然後和自己一起走過了這麽長的時間,溫柔地等著自己向他邁出一步。; 過去就算再難堪,但總有現在和身邊的人是可愛的。 可是人會貪心,陳老師也是這樣。 得到了這時的溫暖,居然會開始想如果十年前的自己,生命中也有顧言會怎麽樣。 夢魘其實也不全是夢魘。 他夢見了黑暗的小房間,夢見了身上的傷痕,夢見了腰部被玻璃碎片劃出一道大口子的時候,終於忍不住攥緊了玻璃劃向那人眼睛的自己。 他是想殺人的。 但是臨了換成了眼睛,那雙永遠透著怨懟和詰難的眼睛。可是又不知怎麽的,最終手腕上揚了一個弧度,在人眉骨上留下了不輕不重的一道疤。 男人半邊臉都是血,浸染的嚇人。但是陳詞卻清楚,大部分血是從自己手心流出來的。 十七八歲的男孩子,再是無畏,真傷人的時候手還是會抖。 腹部、手心,就連嘴巴都被自己咬出了血。 然後跌跌撞撞地衝出家門,縮在一個小巷子裏,任由雨水沾濕頭發。朦朧中他抬起頭,似乎看到有人撐著傘從巷口走進,笑著向他遞出一隻手。 雨天,陰沉沉的,那人卻帶著光。 而後他眨了眨眼,看見那人右耳上熟悉的耳釘。 是星星的顏色。 …… 於是夢魘也就不再那麽可怕,明知道都是自己虛幻出來的東西,但還是會心安。 他那天傷的很重,醒來就在醫院了,再然後就知道他名義上的父親被判了刑。 十年零三個月。 其實按理來說不該有這麽長時間的刑罰,但陳詞從死裏逃生出了來,對一切都淡淡的,他不想再聽到任何有關那個男人的消息。 也不想知道他是不是還被起訴了其他罪名一起疊加。 隻知道自己以後的生活裏沒這個人了。 ……也挺好。 十年。 自己在地獄裏生活了十七年,帶了一身傷疤和偽裝起來的性子。 判他十年,冤枉嗎? 陳詞懶得去想,眼睛能看見的就是病房裏有一束玫瑰花,插在花瓶裏,幹淨得讓人想去聞一聞它的味道。 陳老師從床上下了來,伸手將窗簾拉開,視線淡淡地向下掃去。 昨天看見的那個人不知道去了哪,但是大概也還在這周圍。 陳詞不想知道他為什麽來找自己,總歸是不願意理他的。 他想了想,給顧言發了條消息。 陳詞:你家裝修好了嗎,我想去你家過年。 發完他就去浴室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濕漉漉的頭發貼在額前,身上好歹清爽了一些。 顧言回的很快。 gy:是想見家長麽,我的陳老師。 隔了兩分鍾,沒等到回複,這人又說: gy:裝修好了,鑰匙在床頭櫃裏,你要去的話開我車去。 陳詞拉開抽屜,便看見一枚精巧的銀色鑰匙靜靜地躺在那。 他微愣了愣,之前幫顧言買房子的時候,自己的確是有他家鑰匙,後來就還了回去,結果這人卻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又將鑰匙放到他家了嗎? 還真的是不怕出事。 時間還早,沒什麽好收拾的,也就是滿滿一冰箱食材不好全部帶走,陳老師有些遺憾,隨便拿了兩件換洗衣服就準備走。 臨出門前他想了想,紅了半隻耳朵,然後走進書房拿了一管東西出了來。 新房子,他不知道顧言有沒有在家備那些東西。 自己家這些玩意兒倒是多,顧影帝從來就沒讓他們缺過貨,連沙發縫裏都被塞了。 書房這個還是上次自己看書的時候,那人跑過來撩撥,撩的人臉紅心跳他才想起來這邊沒放,第二天就整整齊齊地往書架後麵擺了一整套。 一點也不怕被聖賢書砸死。 陳詞覺得有些好笑,明明心裏一直堵著什麽,可是一想起顧言就會變得很開心。 他抬步,往外走去,不小心帶翻了書桌上的一疊書。 “……” 自己倒被砸了。 陳老師哭笑不得,隻能蹲下來撿。他看書一般不是在沙發上就是坐在臥室窗台上,桌子上這疊書大多都是周木之前來用的教輔資料或者看的小說。 手機在身後響了兩下,大概是顧言又給他發了消息。 陳詞還沒來得及回頭,門鈴便被人摁了響。 一聲接著一聲,綿長得像是喪鍾。 手上動作一瞬僵住,陳詞有些愣愣的。 愣的不是那一道一道像是不會停下來的門鈴聲,而是手指碰到的那本書。 書是舊版的資料,年歲久遠,陳詞已經記不清是自己高幾的時候買的了。 紙張有些泛黃,一打開能聞到印刷油墨的味道和灰塵交融。 他看見攤開的書頁中間夾了一張紙,白色的,很小的一片,用黑色中性筆寫了兩個字: 顧言。 ——“我給你寫過一次我名字,但你估計不記得。” 作者有話要說: 我……終於更新了(有氣無力,jpg) 卡文卡成了一隻脫毛球,嚐試用掉的頭發做一隻毛氈玩具.j……你在說什麽!(驚恐)第44章 陽光落到眼皮上, 刺得慌。 少年皺了皺眉, 側身躺過去。身下是散發著塑料味道的草皮,一點都不好聞,甚至還帶著踢球時揚起的塵土, 漫無目的地在空中流動, 又落到臉上。 於是臉頰便覺得癢癢的, 想要去抓,又實在是懶得動。 可是這麽一打斷他才驚覺不對。 自己……該是坐著的啊。 陳詞微愣著睜開眼, 入目是大片大片的綠色, 綠色盡頭是塑膠跑道。 所有的一切都以一個很低的視角落入眼簾,他怔了一下, 才發現自己居然真的睡著了。 不過是靠著足球門框眯了會,居然真的睡著了,甚至還躺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