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有一隻手悄然無聲握住畢良的,奇跡的,冰涼的溫度降下他的悶熱,竟鎮定下來,雖然不知道那隻手屬於誰,但他能感覺得出來,這隻手的主人不在傷害他的行列。手帶給他的不僅僅是內心的安寧,也緩和了肉體的疼痛,那疼痛來自身體內部,也來自腦袋內部。緩緩的困意鑽入他的神經中,再次合上眼睛。希望下一次睜開眼睛,這一切都是夢,哪怕這是奢求,那這些人都消失,好不好?!拜托——“醒啦!”今天粗嗓門意外的柔和。“師兄?”還沒脫離迷糊,語氣有些迷蒙,像是剛出生的嬰兒還沒認識到自己的處境,下意識的摸摸眼睛上的紗布,記憶刹那撲麵而來,幾乎滅頂。慢慢揭開阻隔視線的紗布,不再說話,想起一切的他,再也找不到合適的態度麵對曾經親如手足的老友。師兄搓著手,他也尷尬,遇到這樣的事情,也算是人生三大奇遇吧,和見到ufo的幾率一樣低。但是眼前的人不同,這人不是大街上他可以隨意看熱鬧的路人甲,他曾見證過這人的成長和堅韌,也見識過這人的優秀和才華,這人是他的學弟。說什麽?該說什麽?!還是沉默——,還是說點什麽?!轉過頭,幾乎是偷竊般的瞄一眼畢良,再也沒有誰能像他一樣狼狽著還能被人佩服的,從沒彎曲過的脊背,現在還是垂直的,目光炯炯,被這雙眼睛注視過的人一定會陷入深潭難以自拔。這樣一個堅強的人,哪裏有女性的絲毫軟弱?!為何被欺負至此?!畢良?!你是怎麽招惹上那群人的?他們個個來頭不小,是還債?!是仇家?!還是——?!一片一片的猜測直落而下,問題在嘴邊猶豫不決,終於還是停住了腳步。他的傷口已經再也禁不起任何人的觸碰了。第一次覺得他畢良可憐,就算是被同學圍住毆打時,也不覺得他可憐,伸出援手也不是憐憫心作祟,無聊的正義感吧。可是無論自己被包裝成什麽樣的英雄,他畢良都不是軟弱的綿羊。堅守陣地的士兵不會是固執的亡命徒,打死都不叛變的革命者也不是命薄的冤死鬼,就算這樣的人從沒被當作點名的英雄記載在曆史的豐碑中,但是有著信念的人總是令人敬佩。注定平凡的人做著不平凡的事,結局是和千百個人一起躺進無名英雄碑中,足夠了吧,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滿足的很開心了。這樣的人,為什麽要可憐呢?同情是最傷人的吧——現在,坐得挺直,這樣的他,讓人看不出他的腿有任何殘損,嘴抿成一條線,看著床前的某個點,呆滯逐漸逐漸澄明,胸膛一顫,輕笑一下。學長被這笑嚇了一跳,那是一個嘲弄的笑,從不會嘲笑別人的人,隻會嘲笑自己吧。在想什麽呢?!如果這麽問了,一定得到驚人的答案。他就是這樣,平凡又不凡。“師兄,我想去看潤菲。”亥突的出口這麽一句,很像是不負責任的隨口說說,可惜說話的人是他。“可以嗎?” 弑火 正文 第52章 彌補空氣從他的話出口後仿佛凝固,兩人的呼吸相互流動,某種默契也在無聲延伸“……。。”作為醫生明知道他的健康最重要,作為朋友,他也明白下這個決定有多困難,這個人就有多堅持。勸他不是明智的幫助,自己能作的也隻能是把他的繃帶稍微鬆一些。“那你早點睡吧,下午我帶你去——。”學長想要伸手,像以前一樣拍拍這小子的肩膀,手到了他的肩膀突然停了下來,他霍地意識到自己的這個動作有不合時宜。動作的停滯,令畢良露出一個把麵部表情全部重新洗刷的苦澀——真的被厭惡了。苦澀一閃而逝,學長還沒看清,畢良換上一個安慰的笑容:“謝謝師兄。”“嗯——,畢良——你——。”看著自己的手掌,學長不自覺的懊悔起來,比起拍肩膀,收回手更不合時宜吧。但是有些事情就是這樣,做完一秒後就在悔恨,想再做點什麽彌補一下先前的錯誤,卻再也沒有合適的字眼,因為已經錯了就是錯了,彌補永遠是下下策。“現在就去吧。”商量的口吻,語調確是不容悔改,透著畢良一貫的雷利作風,決定的事情一定照著自己的意思全部完成,不容遲疑。這樣的特性也是他身體裏最顯眼的一部分,無可替代的部分。“好吧。”被打敗的舉手:“我這就去把車開過來——。”門關。強撐起的勇毅驟然塌陷,畢良閉上眼睛,昨夜一幕幕一出出,打敗所有記憶占據最有利地形,如淩遲,一刀刀一片片,刮肉剔骨,反複的折磨噬咬。很疼很疼,哪裏疼?!問他,他卻說不上具體位置,哪裏都疼,不是撕心裂肺,是以失魂落魄的方式。是的,方式。生活加於他的新方式——不!不能因為這樣就頹廢下去——開不開心都要讓身邊的人開心,能不能抗下都要替身邊的人抗下,這是一個男人應該有的擔當,唯有這些擔當才維持他到現在。什麽苦啊,痛啊,累啊,一定會過去的,會過去的,以前都過去了,沒有什麽磨難可以持續一生,這麽想吧,或者,怎麽想好受就怎麽想。有令人想哭的事也一定有令人想笑的事,對,就是這樣。拿出毅力!別讓師兄為難!當醫生打開門,他就看見畢良嘴角上掛著清新的微笑,好像某個星期天打開窗戶放進充足的陽光,好像空氣都因為這個微笑而奔放起來。“走吧!”一拍輪椅背。點頭。門再次合上。病房中窗簾微微浮動,在風的推搡下,搖擺著身體,窗外的綠再也遮蓋不住。 弑火 正文 第53章 信仰“還去做禮拜嗎?!”沉默不是件好事,畢良知道,現在的師兄和自己獨處一定有著很不自在的尷尬,以前噪舌的人,現在反而老實木訥,不是一件好事的。那麽,就讓他這個平時老實木訥的人來開啟話頭吧。“當然了,我是虔誠的…。。。”停頓一下,想到什麽問道:“你呢,以前常吵著要加入偉大的教徒行列,加入了嗎?”“嗬嗬。“沒想到那麽遠的陳年舊事都記得,畢良搖搖頭:“沒有。神啊,也幫不了我吧——。”最後一句極淡,好像說著‘今天怎麽下雨了’之類無憂無慮的話,學長卻從中讀出最最絕望的暗無天日。神,是不存在的,比存在更相信,有的人相信是因為內心需要值得信賴的東西來填補那一塊空缺,有的人相信是因為孤獨吧,和自己相處的孤獨促使人創造了另一個值得相信的人。他呢,相信什麽?不相信什麽?當一個人經曆了所有不敢相信的真實,他就會明白。所謂的信仰隻是為了驅趕寂寞和恐懼的紙劍,既戳不穿什麽也嚇唬不了誰。那麽相信自己吧,自己真的是可靠的嗎?!盡管懷疑著,卻總是依靠著。時間已經教會他不去想,不去想相信之類的虛幻。見她的時刻慢慢逼近——沒有悲傷、沒有痛苦,心中竟是一片坦蕩的疲倦,對的,他累了,想躺下好好冬眠的那種累。不去見潤菲了,行不行?好不好?因為沒見到她的公墓,就當作她還活著,好好的活著,和溫柔體貼的丈夫、可愛活潑的兒子一起好好生活著。窗外飛逝的景物就像他和她分別的每一分每一秒,殘忍的向來不是人,原來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