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縱身定秋波,蹉跎已廝老淚橫。


    此句不知何人所作,但確是有所出處,所指的便是楚運劍破楊宗直之事。


    萬朝劍懸浮在高空,它的下方,一道如山般宏偉的陣法轟然倒塌。


    這一刻,楊宗直麵色憔悴,仿佛又蒼老了數百歲。


    “我說,這位前輩,還要打嗎?”楚運站在地上,淡淡道。甚至他都沒有真正出手,僅一道斬念便破了楊宗直的陣法。


    他都已經說了自己不是妖魔,這楊宗直就是不信。


    那沒辦法,隻好將他打服。


    結果這楊宗直是個陣法之修,完全不會戰鬥,沒了大把時間構建等階極高的陣法,他完全不是楚運的對手。


    至於隨手搓的臨時陣法?在萬朝劍麵前,根本不夠看。


    “魂法境大圓滿便能欺負我這個越天境,我的歲數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楊宗直麵如死灰,誰知那一劍始終停在空中,沒有斬下。


    “老頭啊,我都說了多少遍了,我是來金宇學院進修的新生,我敢斬你嗎?”


    楚運高聲道,對這樣一個倔強的老頭,真是沒招。


    楊宗直還是不信,大喝道:“該死的心魔,你休想讓我臣服!我就是死,從這跳下去粉身碎骨,也不會受你的蠱惑!”


    楚運一臉抽搐,連翻白眼。


    而他體內的獸紋則是沉聲道:“這家夥熟悉這陣中幻境,自然不會相信你,你得找個信得過的東西。或者,我們要不幹脆讓他沉淪算了……”


    對於獸紋的壞心思,楚運暫且還不想這麽做,會讓這位掌門留下此生難以磨滅的心靈創傷的。


    要知道,他還有一劍,可斬紅塵!


    “你可想清楚了,若是這幻境中有對你不利的東西,你的斬紅塵用出後,會很危險。”獸紋提醒道。


    楚運說道:“這掌門本就沒有惡意,隻是這次弟子試煉出了差錯。我現在還得找出去的辦法呢,他可不能出大問題。”


    之前與楊宗直過招時,楚運也套了些話出來,大致是猜到了這件試煉用的法器可能出了問題。


    深吸一口氣,楚運的氣質開始變化,一絲出塵的靈韻從他的身邊緩緩升起。


    而楊宗直則依舊認為這是幻境,拚命想要破除,幾道瞬發的陣法凝聚,朝著楚運再次襲來。


    青紅之氣相交,陣法的威勢雖說浩大,卻無寸進。


    末法劍自楚運的劍竅穴中飛出,鳴屋大作!


    “斬…紅塵!”


    無數劍氣匯聚成“一”,如一字潮般橫鋒而去。


    沒有什麽威勢,卻讓人心驚肉跳。


    楊宗直倒吸一口涼氣,看著自己的陣法如豆腐塊般被摧毀,一個又一個,直到那劍氣闖入自己的身軀。


    “啊!~”


    他痛苦無比地匍匐在地,渾身顫抖。


    這痛撕心裂肺,仿佛回到了那個雨夜,那時的他也是這樣,痛苦地跪倒在一個人身前,抽泣不斷。


    “師尊…嗚,嗚,別走……”


    青年模樣楊宗直嗚咽著,他自幼離家,或者說是被迫離家。


    連年的饑荒餓死一片又一片村人,他的父母餓紅了眼,想與其他家易子而食。


    他們兩個小夥伴連夜逃出了山村,扒著路邊的草根走了幾日。


    那時候,兩隻腳都走得破皮,血淋淋的,一雙舊草鞋早就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跑掉了。


    他還記得,那雙鞋子是母親五年前給自己編的。


    那年收成特別好,王糧繳上了還有餘,母親開心了好一陣,瞧著自己全是老繭的腳丫子,與父親吵了一架才編了這雙鞋。


    他收到時與身邊的小夥伴炫耀了好幾日。


    可惜好景不長,第三年就造了洪災,又一年再犯了旱,今年又是蝗蟲過境,災年之下,顆粒無收。


    “楊老三,山上真的有仙人嗎?”


    隨行的小夥伴叫進喜,全身破爛,唯有一雙眼睛閃亮。


    那時的他對未來充滿迷茫,他意識到兩個人若是碰不上仙人,就再也長不大了。


    饑腸轆轆,隨意掏了地上的草吞咽下。


    兩人不知走了多久,山上很冷,進喜病了,渾身滾燙。


    九歲的楊宗直也是一樣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日的雪,下得很大。


    那日的心,也是一樣疼。


    “好孩子…他的死,成全了你。”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撫摸著楊宗直的腦袋,吹了一口氣,熱了楊宗直凍僵的身子。


    “記住,你擔了他的因果…”


    一句話後,饑寒交迫的楊宗直便沉沉睡去。


    再醒時,他已經是蘭驚山的一位守山道童了。


    春去秋來,楊宗直漸漸長開,已不再是孩童模樣,青年時的他,本該出山曆練。


    可如今,卻隻能跪在老者身旁,低聲抽泣。


    “我早已時日不多,其實你們二人,本與我無緣。”


    老者躺在玉石床上,身上死氣彌漫。


    “隻是那孩子死之前,腦袋裏想著的,是希望你能找到仙人……”


    “曾經啊…我也有一位這樣的同伴,可惜我們創建的蘭驚山終是失敗了。”


    “記住了,你擔了…他的…因果。”


    老者靜靜地等待最後的時刻,就在他閉目時,一聲歎息響起。


    “老友,我成就入道境了。蘭驚山,會有人繼承的。我…來晚了。”


    一位中年模樣的修士出現在兩人身前,身上環繞著七彩祥光。


    此乃大帝異象!


    “不晚不晚,這孩子本就與我無緣,交給你,正好。”


    說完此話,老者的身形開始消散,這位傳說中的越天境修士,消失在天地之中……


    楊宗直見著自己的恩師仙逝,匍匐在地上哭泣。


    若不是這位老人家,他早已在那個雪夜餓死,若不是這位老者,他根本不會長大。


    “你與我有緣,我當年不在此,你尋來卻能再續此緣,當真了不得。”


    修士感歎道,接著便是一聲帝威之音響徹夏國之境。


    “吾乃懸遠,如今成就入道境大帝,不曾收徒。今日有緣,便收蘭驚山道童楊宗直為親傳弟子,夏國共證!”


    從此,楊宗直一步登天,卻如履薄冰。


    這位隨手而來的便宜師父從不指點自己,隻是打發些功法和珍奇,由著楊宗直自己搗鼓。


    但還真被他搗鼓出名堂來。


    一日,他在蘭驚山的一處山澗中建造了一座奇異的陣法,飛鳥走獸皆是環繞在其周圍,卻不敢跨入半步。


    “這誘捕之陣倒是有些意思。”


    一位入道境大帝正與懸遠大帝交流心得,察覺到了後山的異動,故才有此點評。


    “賢弟得此佳徒,為何不悉心教導?”


    “我,不懂陣法。說來慚愧,我以刀入夢,刀刀可化幻境無窮,卻不懂這陣法為何。這徒兒的陣法造詣,其實還在我之上。”


    懸遠大帝評論著,瞧著遠方的巍峨大陣,目光飄忽。


    這日,楊宗直很開心,因為師尊召見了他,並對他說了席間交談之語。


    這是這位便宜師父第一次與自己交流修煉心得,雖然對他的幫助微乎其微。


    日子一天天過去,某日懸遠大帝將自己召來說道:“我成就大帝,即將飛升,你如今隻是妙遊境的修士,恐難自保,蘭驚山日後必成必爭之地,為師隻能給你尋了一去處,乃問天學院內門弟子席位600年。”


    “師尊…”楊宗直一臉震驚。


    他不知道這事,這便宜師父與自己相處幾日便要離開了?


    “為師離開前,有一物給你,此乃琉璃寶盞,是我花費大代價從老朋友那買來的,這是一件陣法帝兵。”


    楊宗直一臉呆滯,帝兵!


    關鍵這帝兵帶著陣法二字,這可不是一般的東西!


    要知道,他雖然是個修煉菜鳥,但自己師尊用什麽法器還是知道的,師尊都隻有一件帝兵!


    “這,太過貴重。”


    楊宗直推辭道。


    懸遠大帝則是將琉璃寶盞送到楊宗直手中。


    “不必擔憂,我與你的緣法縹緲,卻始終不會斷。此物留在你這目前也是個雞肋之物。我已與問天學院此界的掌事打過招呼,不會有人敢染指此物。”


    “你放心使用便是,待你能悟透此物時,相信也是你我師徒相見之日。”


    “我,等你飛升。”


    幾日後,懸遠大帝消失在夏國之境,無人知曉他的去向。


    而楊宗直最後目送師尊離去。


    殘陽之下,他站在一棵雪鬆旁,看著天邊消失的身影,心中微微掀起了波瀾,好似什麽石沉大海。


    “紅塵…飛升…”


    他的眼底變得模糊,之後的一切生離死別,好似都不再重要。


    直到一日……


    “蘭驚山正式更名為金宇山,為我金宇學院駐地,如若不滿,皆可來戰!”


    一聲蘊含帝威的聲音響徹雲端。


    早已結束問天學院交流的楊宗直站在隱居的茅屋前,手上的茶抖落了一地。


    “我楊宗直不滿!”


    “陣泛九霄,何人可攔!”


    一道傾天大陣立在金宇學院山門上,這是楊宗直畢生所求之道!


    一群金宇學院的修士麵色鐵青,越天境之修,竟無人可破此陣。


    “哼!我金宇成就大帝,此山門,我還要不得了?!”


    怒火滔天,一隻手掌虛影從天而降,拍碎了那曠世之陣。


    陣中的楊宗直口吐鮮血,卻有一道神念自琉璃寶盞中飛出。


    “後輩,你好大的膽子!”


    懸遠大帝的虛影飄蕩在空中,天色驟變!


    眼看著帝戰將起,一聲鶴唳突起。


    一位身穿紫袍的修士駕鶴而來。


    “下界不可有帝戰,此事我已知曉。金宇大帝即刻飛升,不許再幹涉下界之事!”


    修士又看向楊宗直,說道:“楊宗直,你可願入金宇學院擔任一府掌門?”


    他知楊宗直是想留住自己曾經的回憶之地,故而這法子聽起來很奇怪,但其實是順著楊宗直考慮。


    楊宗直又不是傻子,自是明白此話含義,他可單獨執掌山中一塊地,但名義上是金宇學院的人。


    楊宗直恭敬道:“晚輩願意。”


    這日,金宇學院正式建立,夏國王城使者來賀,歌舞不停。


    楊宗直回到自己曾經的山洞,看著一草一木,枯坐到天明。


    山下是進喜的墓,終年積雪之下,早已被淹沒。


    第二日,尋了好一陣子才看到。


    他放了兩塊饃餅與一雙草鞋:“有些年沒來看你,如今倒是可以經常來見你了。不知道你投胎到哪一世了,應該不會再餓著了。”


    “咱的爹娘,我當初也去尋過,但那村子都沒了,許是逃難去了……”


    至此,他再沒出過此山,也無人還記得這曾經一人震山頭的大陣。


    直到今日,他在山峰上,被拉入此陣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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