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豔紅的離去,讓小雲的心裏很不舒服,有難過有失落,更多的卻是遺憾。


    站在窗前,看著院子裏跑來跑去的孩子們,她的腦海裏又浮現出小時候那些不堪回首的畫麵。


    爺爺奶奶那輩兒生了三個兒子,兩個閨女,有兒有女,他們覺得在村裏很硬氣,從村東走到村西,腰杆子都是硬的,自己覺得沒人敢小瞧他們。


    奶奶一直希望她的三個兒子個個有兒子,可是天不遂人願,要什麽沒什麽,二伯李懷玉生了兩個女兒,她不滿意,就罵兒媳婦不會生,哪知道那個二媽是個心思脆弱的,被罵後想不開竟然跳了河,奶奶心裏有愧,加上二伯對她心裏生怨,她就不敢說什麽了,就是後來二伯娶了不能生孩子的沈巧玉,奶奶也不敢放個屁。


    誰成想小雲生下來也是個丫頭,這個膽大包天的奶奶呀,竟然不和任何人打個招呼把才出生第二天的她給扔到了亂葬崗去,多狠的心啊!要個男孩就這麽重要?


    為什麽他們那代人這麽的重男輕女呢?作為一名人民教師,小雲當然懂得,在那個落後的年代裏,機械設備不發達,農村幹活全靠勞動力,有力氣才能多幹活,才能長更多的糧食,男人的優勢當然就顯示了出來;同時,女人結了婚都是要嫁到夫家的,都要過那種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自己的日子都過不上來,哪有空回娘家,娘家有事也照顧不了;即便是招個上門女婿,活是有人幹了,可是照樣會受到村裏人的嘲笑,永遠都覺得抬不起頭來,這麽想來,她就能理解奶奶了,但這並不是奶奶可以把她扔到亂葬崗去,故意殺死的理由,那是永遠都不會被原諒的。


    直到現在,提起這塵封的往事來桑秀蘭對老李婆子還是恨得咬牙切齒,隻是現在提的少了而已。


    可是大媽也重男輕女,她使勁兒寵著他的兩個兒子,慣的無法無天,卻對紅英姐非打即罵,也正是因為她的這種教育方式,造就了紅英吃苦耐勞、勤儉持家、倔強好勝的個性。


    而她的兩個兒子,也算是命好,李強遇上了懂事賢惠的宋愛蓮,要不然恐怕他還是個混子,李強就更別提了,混了多半輩子,要不是舒晴肯和他在一起,他這輩子打光棍是肯定的。


    然而,付豔紅在生病的時候卻更渴望她的女兒去照顧她,這是多麽的雙標,人呐,可悲又可憐呐!


    這麽些年來,小雲表麵上不說,好像早已釋懷,可是她心中那處傷痛,還是會在夜深人靜時被觸碰,她對自己的性別一直耿耿於懷,她從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後,就想:如果我是個男孩,能比現在多做些什麽呢?


    給父母養老,給父母爭氣,讓他們成為村人羨慕的對象?


    她不知道是不是,可實際上,她當時看到的大媽的兒子們能為父母做到那些嗎?他們能做到的隻是給大媽丟臉,隻是幫大媽花錢,憑他們當時的做法,也沒有敢猜想他們能夠養老。


    小雲一直朝著她想象出來的目標在努力。


    她做到了,她努力學習,聽父母的話,孝順父母,已經成為村裏好多人嘴裏別人家的孩子,為父母爭得了多少讚美?


    努力使得她取得優異成績,考上學,分配了工作,更使母親的腰杆硬了起來。


    村裏人誰說起李懷民兩口子不得高看一眼,至於給父母養老,小雲一直恨,恨老天爺的不公平,為什麽早早奪走了父親的生命,使她想盡孝卻已經沒了機會,“子欲養而親不待”的苦惱時常躥上來折磨她一陣子。


    她還有一個從來沒有對世人說過的想法,就是她不僅要為自己的父母養老,還要養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甚至是沒有血緣關係的老人,她的伯父伯母們,她的姨姨舅舅們,她的老媽以及她的公公婆婆,她姐姐的公公婆婆,大姑姐的公公婆婆……這麽說吧,手裏掄著一個杆子劃拉一圈,能劃拉到的她都想養。


    她曾經以為自己在做一個夢,那都是天方夜譚,隻是自己不滿意自己的女兒身而幻想出來的,可是誰曾想,她竟然做到了,她竟然在韓雪峰和家人、社會的幫助之下開了一個養老院,養老院裏收了很多需要她照顧的老人,這裏不僅有她曾經想要照顧的老人,還有很多和她素不相識,慕名而來的人,而且還在有人陸陸續續的加入。


    她的想法又一次實現了,她很自豪,隻是她又有了很多的遺憾。


    遺憾父親兄弟三人都過早的離開了,不能再為他們養老,不能給他們風風光光的送別。


    遺憾爺爺奶奶早已去世了,特別是奶奶,如果她活著多好,她會讓奶奶看到女人有的時候比男人的作用還要大,她要讓奶奶後悔她當初的決定和行為,不埋怨不咒罵,讓奶奶自己在悔恨當中度過她的殘生……


    不不,這樣太殘忍了,這不是她的初衷,讓奶奶後悔她的所作所為可以,讓她在自我反思中認識到錯誤,從而刷新對待她五個孫女的態度,使她以一種新的方式對待。那樣,相信奶奶也會換一種心情,換一種生活態度,她的人生也會更加完美。


    可是她早已作古,她在天上有靈魂嗎,她能看得見嗎?


    不知道在窗前站了多久,小雲覺得腿有些酸,收回思緒才發現右腳麻了。


    她轉過身在沙發上坐下來,伸手摸了摸自己倒好的一杯水,早已涼透,她端起來又去續了一些熱水,喝了一口。


    她在思考著自己的人生,她覺得她這半輩子,確切地說是多半輩子有些浪費了,人生有幾個47歲,她已經過了47歲生日了,她還能再活一個47嗎?


    小雲突然覺得自己的前半生似乎做了很多,但是現在想想,對她自己的人生來說,似乎並沒有淋漓盡致。


    她做的都是什麽呢?她隻是在證明自己,證明如果她是一個男兒身的話能做到的,她現在的女兒之軀也一定能做到。


    她證明了,她成功了,可是自己大好的47年時光也沒有了。


    小雲悵然若失,此刻的她,好想對天長嘯一聲,痛哭一場,可是她卻啞然了。


    我是誰?我想要什麽生活?以後我要怎麽做?


    這來自靈魂深處的三問,讓她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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