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淩羽向著西北方的那一片草棚瞧去,果見那裏聚集著不少道人,他們有的穿得羅、有的穿法衣,紅紅綠綠,五花八門。玉清門人常說上清弟子“僭禮服妖”,那不是沒有緣由,像這種不分場合及身份的衣著扮相,的確是上清宗人的風格。


    侯氏兄弟身不滿五尺,藏在一眾上清道人身後,從幾個道人腰間擠出頭來,向他眨了眨眼,又把腦袋縮了回去。


    衛淩羽心下大喜,道:“小釵,走,去那邊。”向著西北邊的草棚走了去。


    衛憐釵邊走邊道:“哥,剛剛那個姓劍的,對你不懷好意,你要當心。”


    衛淩羽道:“應該不至於。他隻是愛慕林姑娘,但林姑娘適才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衛憐釵道:“他最後看你的那個眼神很不善,你還是不要大意。”衛淩羽點了點頭。


    兩人說話間,來到了草棚下。衛淩羽向眾人拱手行禮,走進人群,向侯氏兄弟又行一禮,道:“小弟見過兩位兄長。”指著衛憐釵道:“這是舍妹憐釵。”再指侯氏兄弟,道:“小釵,這是侯家的兩位哥哥,大哥侯不明,二哥侯不白,是我的結義兄長。”


    衛憐釵見它兩個孿生兄弟生得尖嘴猴腮,相貌猥葸,不情願地福了一福,道:“小妹見過侯大哥、侯二哥,你兩位萬安。”


    侯氏兄弟並不回禮,麵麵相覷一陣,回過頭來,異口同聲地道:“你小子怎麽冒出個妹妹來?”


    衛淩羽道:“這個說來話長,咱們……”


    侯不明搶著道:“能比萬榮枝那老狐狸追我們千裏路還長麽?”


    侯不白道:“恐怕沒有。老大,要說起長來,恐怕塵同老兒追咱們追得更長。”


    衛淩羽尋思:“塵同老兒?是說青州太乙宮的觀主塵同子麽?”那塵同子是王靈銘、趙靈妃二人的業師,當日他和侯氏兄弟分別時,這兩位就說要去青州太乙宮,不知這次又去闖下什麽亂子來,道:“二位哥哥,近來可好?”


    侯不明拉著臉道:“本來挺好。見著了你,可又不好了。”


    衛淩羽大奇,問道:“大哥,此話怎講?”


    侯不明背過身,彎下了腰,雙手撩起道袍後擺,高高撅起了屁股,隻見它左臀褲子破裂,左臀上有一道淺淺的劍痕,流了不少血。


    衛憐釵沒想到侯不明絲毫不顧禮法,忙轉過了身,不去看它。


    侯不明回過身來,向衛淩羽道:“那小子劍術很高明啊!我遁得稍慢,腚上就掛了彩,要是再慢半拍,這顆猴頭還不得給他削了去?”


    衛淩羽啼笑皆非,道:“大哥,這……這可真的難為你了。”


    衛憐釵轉過身來,壓低了聲音,對侯不明道:“原來你就是剛剛的那隻麻雀。”


    侯不明還沒答話,侯不白已搶著說道:“它是第一隻小麻雀,我是第二隻。”


    衛憐釵這才知道,自家兄長的這兩位義兄相貌雖不如何周正,卻有神奇本領,竟能變化麻雀,大感新奇。又因為它兩個為哥哥出頭,侯不明也掛了彩,心中也對它兩個生出很多好感來。


    侯不白道:“老三,我看那姓劍的小子對玉真子那小妞兒很有意思,你可得看緊了那小妞兒,別一不留神,頭上扣一頂綠油油的大帽子,那麽我上清宗也要跟著你倒了大黴,人人臉上無光。”


    侯氏兄弟拌嘴成習,但侯不明此刻聽了兄弟這話,竟然並不反對,反而大以為然,道:“你二哥這話不錯,你可得加意小心。不過要你大哥說,那小子就是寡婦夢大?,想得美而已!他沒憋好屁,大哥、二哥也不給他拉好屎!”


    衛淩羽聽慣了它兩個的渾話,也隻付之一笑,全沒放在心上。


    衛憐釵破顏微笑,道:“大哥、二哥替我哥哥著想,小妹替他謝謝你們啦!”倒覺得侯氏兄弟的想法跟自己不謀而合,處處為自己兄長著想,大是開心,向他們福了一福,這一聲“大哥”、“二哥”,倒此刻才顯得也心悅誠服。


    左近幾個草棚裏的道人,有不少識得侯氏兄弟,知曉它們師從峨眉山黃庭觀飄羽真人,是內外功均臻上乘、兼有玄奇法術的高手。


    它們雖然生性滑稽,但向來眼高於頂,能入眼的人不多,但聽衛淩羽竟然跟它們稱兄道弟,群道不由得詫異:“這小子是什麽來頭?”便豎直了耳朵,聽他們說話。


    邊上一個五十來歲的長臉老道,身材瘦高,兩隻眼睛大得出奇,手捧拂塵,凝氣卓立,道:“兩個潑猴,這小兄弟也是我上清同道麽?”


    侯氏兄弟看了那長臉老道一眼,道:“驢臉,你自己不問他,問我們幹麽?”


    那長臉老道笑罵道:“沒大沒小!”對衛淩羽道:“貧道馬升風,忝居清風觀住持,不敢請教小友尊號。”覺得衛淩羽來頭不小,以他五六十歲的高齡,雙手合抱陰陽,平齊於胸,主動施了一禮。


    衛淩羽聽他自報家門,忙深深一揖,道:“不敢,不敢。您是‘升’字輩的師長,不是晚輩的師伯,便是晚輩的師叔。晚輩後進末學衛淩羽,見過前輩。”


    馬升風笑著點頭,對侯氏兄弟道:“狗頭雕沒教過你們禮數麽?見了老道不稱師伯,竟敢稱‘驢臉’。你們可得好好向這位小道友學著些。”


    草棚裏還有三個道人,看上去年紀不大。左首的是兩個青年,一個身材魁梧,生得天庭飽滿、地閣方圓,腰間掛著一口柳葉刀。另一個身材較瘦,與衛淩羽相仿,麵相普通,雙手攏在袖裏,神色頗為冷峻。


    右首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正是風華正茂的如花年紀,圓臉大眼,煞是可愛。腰間掛著一口藥箱,似乎有些怯生,一副嬌羞模樣。


    那佩刀的魁梧青年先向馬升風行禮,道:“晚輩清微宮陸無涯,見過師叔。”


    那冷峻青年跟著道:“晚輩長春宮陸維禎,見過師叔。”


    那圓臉的小姑娘也紅著臉向馬升風道:“晚輩神農宮呂淩煙,見過馬師叔。”又向眾人羅揖,道:“見過各位師兄。”


    馬升風以長輩禮回應三者。眾人也紛紛向呂淩煙回禮。


    侯不明一拍大腿,叫道:“這小姑娘懂事,知道見過諸位師哥,好極,好極!”


    侯不白道:“老大,你鬼叫個什麽?屁股不疼了?”突然向侯不明臀上拍了一掌。


    侯不明痛得哇哇大叫,正要去打還了它,侯不白已經跳出五丈開外了。


    馬升風沒去理會頑鬧的侯氏兄弟,道:“你們都是為了純青琉璃心來的麽?”陸無涯和陸維禎各自稱是。


    衛淩羽心想:“我是要促成林姑娘拿到純青琉璃心,那麽也算為此而來了。”於是點了點頭。


    呂淩煙道:“回師叔問:晚輩不想要什麽純青琉璃心,隻是晚輩粗通一點岐黃之術,想……”臉上一紅,不往下說了。


    馬升風哈哈笑道:“神農宮的弟子說自己粗通岐黃之術,那麽天下誰敢說自己精通此道?你是擔心明日有一場惡鬥,我上清門人不免缺胳膊少腿,你好救治,是不是?心腸不壞,跟你師父一樣,不過,你這小小的藥箱裏能裝多少藥?不見得夠用罷!”


    呂淩煙給他說中了心事,臉上更紅了,道:“師叔教誨得是。那麽晚輩現在就去采些止血的藥來。”


    馬升風擺了擺手,道:“老道可沒有教誨你。你神農宮出彩的是醫術和煉丹,法術、武功俱是平平,你小娃娃家走遠了,遇著歹人可不好,還是在這裏待著。這裏這麽多同門,也會照應一二。”呂淩煙稱了聲是,再不言語。


    就在這時,侯不明縱到衛淩羽身後,蹦起來瞅他背簍,道:“老三,你背隻土狗幹嗎?噫!這隻小貔貅從哪兒捉來的?這東西隻有蜀地才有,數量很少啊!”


    衛淩羽吃了一驚,侯氏兄弟毛手毛腳,縱然並無惡意,小貔貅到它們手裏,隻怕也會給揉來搓去,搞得半死不活,趕忙道:“大哥,這小東西嘴叼,你不好喂它!”擔心侯不明搶小貔貅,於是轉過身來,正對向它。


    侯不白這時也湊了過來,道:“嘴叼?它要吃什麽?”


    衛淩羽想了想,道:“它吃猴奶。”


    侯氏兄弟抬起兩隻手掌,在自己胸前虛掂了兩下,道:“乖乖不得了!咱們兄弟哪兒來的奶?捉隻母猴來麽?隻怕不大妥當!”忙跳到一邊去了。


    群道不禁莞爾。衛憐釵和呂淩煙是姑娘,覺得這事涉及女孩兒家的私密,都不好意思笑出聲來,隻好背過身偷笑。


    馬升風這時說起王屋山目下的情況,西北方向這一片俱是上清教下,自是不必多說了。


    正北那裏,則是玉清門人,有二三百人。正東邊是太清宗的,來人不多,隻有十來個人。正南邊的佛家門派較多,有禪宗、密宗、華嚴宗、唯識宗等。至於江湖各派的武人和那些異類,則散居各處,或踽踽涼涼一人獨坐,或者三五成群聚在一處。


    金翅大鵬鳥是千餘年前,由三教先輩困於王屋山,三教術數高人推算出它將於明日午時隕落,屆時封印它的陣法就會自主消散。這個消息,便是由三教道人放出來的。


    此次三教中的前輩俱不出麵,各自派遣三教中的晚輩來此,能否競到純青琉璃心尚在其次,主要目的還是為使三教各宮觀的門人弟子開拓眼界,長長見識。


    馬升風是上清前輩,也不是來競爭那純青琉璃心的。他人老心不老,就是想來湊湊熱鬧。


    此時夕陽斜照,天邊霞光一瀉千裏,異常燦爛,撒將下來,照耀得各人臉上生輝。


    北麵的草棚下,走出一個人來,正是林婉怡。她向著西北、東方兩方的上清教眾和太清教眾行禮,朗聲道:“貧道玉清宗玉虛宮玉真子,見過上清、太清的諸位道友。貧道受在座的玉清同門之托,代他們向上清、太清的諸位道友說句話:咱們此來,俱是為了純青琉璃心,但三清同氣連枝,純青琉璃心雖好,還能蓋過我三教手足情誼麽?各位說是不是!”


    話音甫歇,上清、太清兩派當中,即有不少人轟然叫是。


    林婉怡又道:“那麽貧道有個提議:我三教進行三場比試,第一是拳腳,第二是器械,這第三場嘛……就比法術。每一場比試,我三教各派出一人,三人同台競技,隻決出一人為勝。隻要哪一教三場中勝了兩場,純青琉璃心就歸哪一教。至於純青琉璃心最終花落誰家,則由本派道人去決定,另外兩派互不幹涉,諸位道友以為如何?”


    上清、太清二派的道人這時沒有答話,紛紛聚在一起,商討她的提議是否可行。


    與此同時,佛家諸派四眾弟子、江湖各派的武人,還有那些異類,已經有很多大叫起來,其中不乏出言不遜者,指責她處事霸道,所說的話狗屁不通。


    原來她話裏話外的意思,這純青琉璃心最終的歸宿,總是不離三清教下,始終沒把佛家、江湖各派、眾異類算進去。


    場中一時騷亂無已,林婉怡隻是笑笑,並不放在心上。金翅大鵬鳥當年禍亂中土,是三清教下的前輩合力鎮壓的,和尚尼姑也好,武家妖怪也罷,總之他們的先輩可是沒出一分力,這杯羹無論怎麽分,也不該分到他們的頭上。


    上清教群道之中,以馬升風輩分最高、位勢最尊,是以數百上清道人都向他圍了過來,請他示下。


    馬升風淡淡地道:“可不要問我老道,我隻是來湊趣的,打架我是不去打的,出主意的事我也不能幹,壞規矩,你們自己商量著來。”說罷,出了草棚,走上了半山腰,讓玉清、太清二教的道人都看得到他,意在避嫌。


    馬升風不肯牽頭,上清群道也隻好各自發言,將自己心中所想和盤托出,絕大多數人認為林婉怡的提議可行,少數人不同意這個方案,但也隻能服從多數。


    衛淩羽這時站了出來,道:“各位道友,小可有一言,不知當講與否?”


    侯氏兄弟齊齊瞪了他一眼,道:“大家說話的時候,誰也沒堵了他們的嘴巴,你想說什麽就說!”


    衛淩羽道:“三清同氣連枝,林……玉真子的提議倒也不錯,隻是在場還有佛家諸宗、江湖各派及一眾非我教下的異類,他們遠道而來,隻怕不肯答應!”


    陸無涯冷哼道:“這些烏合之眾,合咱們三教之力,還能怕了他們不成?”群道紛紛稱是。


    衛淩羽道:“不妥,不妥。真動起武來,咱們三清教下自是不懼,但不免損兵折將。隻為一顆純青琉璃心,損失我三教力量,豈不因小失大?”群道皆覺得他言之有理,下意識地點頭。


    呂淩煙性格靦腆,但聽說三教恐有死傷,不禁擔憂起來,道:“衛道兄,你有什麽好辦法麽?不管是道士和尚,還是妖怪,最好一視同仁,都不要死傷。”


    她說得天真爛漫,但語氣裏隱隱關懷異類安危,上清教下有不少異類門人聽在耳裏,無不向她投去欽佩感激的眼神。佛道兩家教義相衝,勢成水火,但此時此刻,誰也不忍拂逆了她,是以她話裏不傷釋子的一層意思,大家均未在意。


    衛淩羽向她笑了笑,道:“以小可愚見,咱們可在玉真子的提議上稍加改動,我上清教此刻應當與玉清、太清的道友合作一家,佛家各派合作一家,江湖各派算一家,異類也算一家,如此四家,依舊是三場比試,每家各出三人,各位意下如何?”


    侯氏兄弟首先拍手叫好。其餘道人略一沉,也覺得此法可行,推舉衛淩羽去聯絡玉清、上清的道友,再向其他教派提議。


    衛淩羽連忙擺手,道:“萬萬不可!小可雖是‘淩’字輩的弟子,但未蒙祖庭授籙,論起資曆,各位都比小可要長,侯家的兩位更是我義兄。論年齡,各位當中年紀長我者甚眾。小可如何克當?”


    侯不明道:“老三,你這話有幾分道理,隻不過你兩位哥哥捉隻母狐狸,往人頭頂拉泡稀屎,這種事是得心應手的,至於牽頭挑梁,嘿嘿,恐怕玉清宗的那些朋友見著我們,恨不得現場吃一頓新鮮猴腦。”


    侯不白道:“照啊!誰不知道我們兄弟一直跟玉清宗對著幹?說不準玉清宗的那幫小牛鼻子裏,有那麽幾位的師長還給我們戲耍過嘞。”


    群道聽了哈哈大笑,情知它們所言不虛,均覺得侯氏兄弟向來散漫,但遇到了關係到三教的大事,倒也能收起本性,頗有幾分自知之明。雖然侯不白話中的“牛鼻子”連帶著己方眾人也罵到了,但此刻也無人跟它們計較。


    這時,一個二十來歲的道人說道:“衛師叔過謙了。道不言壽,道士不以應以俗家年齡來判定道行高低。您瞧我該比您大著幾歲罷?我今年二十有四,論年齡,您稱我一聲兄台不為過罷?可我是‘霄’字輩,比您老還矮著一輩嘞!”


    衛淩羽聞言愕然,他隻以為此次來王屋山的俱是“淩”字輩的弟子,沒想到還有比他輩分更小的。馬升風不肯承頭,恐怕是因為上清教目前在世的前輩裏,最高的也不過隻是‘升’字輩了。


    如此想來,玉清、太清二教,也隻是在世道士當中,最高的那一輩沒來罷了。


    正出神思想,忽聽邊上又有幾聲“師叔”傳來,更有甚者呼他“師叔祖”。稱他為師叔祖的人滿臉虯髯,看上去不下不惑之年。他不由得大為驚詫。


    那人相貌粗獷,見底卻高明,道:“聖人雲:‘當仁,不讓於師。’師叔祖如能承頭促成此善舉,能使我道家三教不與佛家、江湖各派及一幹異類免於糾葛,不起紛爭,不失為一樁美事,師叔祖何必推辭?”群道紛紛稱是。


    衛淩羽推辭不過,隻好在群道的高呼聲中應允,去聯絡另外二教。首先前往的便是玉清門人那邊。


    他心想玉清那邊既推林婉怡為首,自己擅自改了她的提議,大有唱反調之嫌,豈非惹她不快?


    林婉怡見他到來,道:“方才聽你們上清那邊挺熱鬧,有什麽好事情了?”


    旁邊的劍琛突然道:“他是上清弟子,你怎麽不早說?”林婉怡沒睬他。


    衛淩羽來都來了,索性硬著頭皮,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林婉怡支頤思索,詢問玉清群道的意見。


    玉清眾人商議過後,覺得衛淩羽的提議倒也可行,隻是金翅大鵬鳥是三教先輩封印,如今這些異教中人也要來插一杠子,不免有些氣憤,但能避免跟異教之人起正麵衝突,倒也利大於弊。於是除了劍琛一人黑著臉不說話,其餘道人也都應允。


    林婉怡笑道:“看不出來,你還有這腦筋。走罷,去跟太清那邊說說。”兩人並肩走出草棚。


    衛淩羽低聲道:“林姑娘,我沒按照你的意思來,你不會生氣罷?”


    林婉怡道:“你想得很周全。如果我三清教下因為一顆純青琉璃心,跟別派起了衝突,死傷許多人,那我才追悔莫及了。傻瓜,我非但不怪你,我還很感激你!”


    衛淩羽不解道:“感激我什麽?”


    林婉怡道:“自己悟去。”


    說話間,到了東邊太清一脈的草棚下。


    太清祖師性情隨和,教下弟子也比玉清、上清圓通許多。太清群道中為首的是一名叫徐三一的花甲老道,此人年紀雖大,輩分卻算不得高。


    徐三一聽二人說完來意,與太清同門商議過後,均無異議。


    徐三一道:“慈悲,慈悲!兩位道友的提議很好,我們太清宗這邊很讚成。不知兩位之中,由誰去向佛家、江湖各派以及諸多異類去說知?”


    林婉怡一指衛淩羽,道:“自然是他了!”


    衛淩羽愕然道:“這可不好。徐道長年紀最長,德高望重,由他去說不是更能服眾麽?”


    徐三一臉上露出為難之色,道:“說來慚愧,老道資質低下,雖癡長兩位幾歲,但在太清宗實屬籍籍無名之輩。照老道的意思,哪一位想出這個辦法,還是哪一位去說。”


    林婉怡笑道:“這再好不過。”向衛淩羽道:“徐道長都這麽說了,你還要推脫麽?”


    衛淩羽道:“你知道我初涉江湖,慮事不周,誠心要看我的笑話是不是?”


    林婉怡語氣轉柔,道:“傻子,你心地仁善,此提議不光對我道家有益,也關係他派的利害,你好言好語把這些說明了,諒他們也不會反對。”


    徐三一及一眾太清道人頷首稱是,心中卻均想:“三清雖說同氣連枝,但玉清、上清之間互生嫌隙,怎麽看他倆的樣子,好像一對少年戀人?”


    衛淩羽無奈,隻得走到了空曠之處,向著四方作揖,提氣發聲,道:“各位遠道而來的朋友,在下上清宗衛淩羽……”將自己的想法說了。


    各家聽了他的提議,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最先回應他的是佛教的一個老和尚,隻道他宅心仁厚,顧念有情,四眾弟子並無異議。


    江湖各派中有人提問,道:“我武林一脈,有鐵劍門、快刀門、神威幫等數十個幫派。我想問問這位姓衛的道長,倘若我江湖各派最後得到純青琉璃心,又該怎麽分配?難道要拿刀來切成若幹等份麽?”


    此語一出,四下起了一片噓聲。倒不是其他人覺得這個問題有多嚴重,而是覺得江湖各派雖然不乏高手,但最後一場比的是法術神通,這幫武人可是不會這些,他們贏麵要比道家、佛家及異類小許多。


    江湖各派中也有人深悉此理,冷笑道:“姓衛的,你這算盤敲得倒是響亮,明知我江湖各派不會法術,第三場偏偏要比法術。”


    林婉怡這時躍到衛淩羽身側,道:“當年金翅大鵬鳥作亂中原,如果當初你們各派的前輩們都出一份力,你們今兒來這裏,貧道連一句話都不會多說!你們既不答允,說不得隻好手底下見真章了!”


    江湖各派立即有不少人破口大罵,隻道道家行事不公,刻意針對江湖各派。這些人多是些大老粗,罵人的話自然是層出不窮,刺耳異常,什麽汙言穢語都說得出口。


    其中有個別知曉金翅大鵬鳥來曆的,更是用心險惡,隻道金翅大鵬鳥屬於佛教“天龍八部”之一的迦樓羅,它在中土作祟,佛家四眾弟子不聞不問,大有責任在內。


    佛家弟子大多涵養極好,也不動怒,隻道佛教傳入中土不過五百年時間,而金翅大鵬鳥來中土已逾千年,那時中土道家獨大,佛教遠在西土吠陀洲,且不說方不方便插手,就算有心相助,礙於鞭長莫及,心有餘而力不足。


    和尚們這麽一解釋,背上的一口大鍋立刻拋還給了道家。江湖各派的武人怎管他三七二十一,張口問候牛鼻子,閉口關心賊禿。


    佛家講究唾麵自幹,除了小部分定力不夠的還擊幾句,大部分人都是閉口不言。三清教下可就不同了,聽江湖各派侮辱道人,已經有不少人抽刀拔劍,向江湖各派所棲之地走近。


    江湖各派見此情狀,也都蓄勢待發,準備迎戰。


    衛淩羽眼見一場幹戈將起,心中一凜,顧不得許多,道:“各位少安毋躁,且聽我一言!”這一句話運用上了龍象真氣,聲傳四野,響遏行雲。


    在場千餘人聽他這一聲喊話,無不聳然動容,均未料到他年紀輕輕,但內功精深如斯,竟不亞於別人幾十年的苦修。三清各派及江湖武人也不禁收回兵刃,聽訓下文。


    衛淩羽心中一聲長歎,心想:“怪不得人人都想著修行啊修行,原來講道理總歸是沒有修為高好使。”淡淡地道:“江湖各派的提議很有道理,第三場比法術神通,的確於江湖各派不公平。既如此,咱們改第三場為較量暗器,各位意下如何?”


    江湖各派頓時歡聲雀躍,掌聲雷動,覺得這樣處事才算公平。


    衛淩羽又道:“三場比試都是群戰,道家出一人,佛家出一人,江湖各派一人,異類一人,場上較量點到為止。誰要是蓄意殺人,即刻出局,所代表的一方以落敗論,並且此人要交由死人的一方處置,其他人等不得幹預!藐視此規者,各派群起而攻之!”


    王屋山下呼聲如戰鼓擂動,在場眾人無不拊掌叫好。


    這時,異類當中站起一個精瘦男子,此人麵部汗毛旺盛,目光銳利,唇角有幾根長長的白須,帶有明顯的異類特征,看來修為並不高深,未能完全褪去異類形跡。


    那名異類向衛淩羽作個揖,大聲道:“小妖狸奴,見過衛道長。請問衛道長,在場有道家、佛家、江湖各派及我異類若幹,如其中有三家各勝一場,又作何論?”


    狸奴為貓之別稱,此人既已狸奴為名,想必是隻成了精的貓。


    衛淩羽回了一揖,道:“兄台提問得好,是小可慮事不周。”直起身來,向四周大眾道:“如有三家各勝一場,那麽這三家不妨再比一場,拳腳、兵刃、暗器盡可施為,不得施展法術。大家怎麽看?”


    這一番話說來,立即博得了滿堂彩、四方聲,說不能使用法術,那是顧及江湖各派,於道家、佛家、異類其實影響不大。三清教下不乏武學高手,佛家禪宗陟岵寺更是外家武學之宗。至於異類,大多先天體質異於人類,是天生的武功高手;須知人類的武功,有不少是模仿異類而創。


    他身為道人,對一隻道行不深的貓妖也客客氣氣、禮數周全,更是博得在場異類的好感。


    山上各有道家三教宮觀,觀中道人亦有欲染指純青琉璃心者,聽得山下聲勢驚人,奔下山來問緣由,聞悉此事,都覺得衛淩羽提議甚好,於是各按宗門所屬,暫時並入山下三教道人之中。


    至於純青琉璃心最終為何人所得,這一點也是按照林婉怡的意見,由各家自行決定,其餘宗教、門派不得幹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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