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奔出城來。衛淩羽道:“林姑娘,咱們這便去尋那老蛟。”


    林婉怡搖頭道:“這畜生本就不易對付,上次在我手底下學了個乖,再要引它出水可不容易。咱們先去王屋山。”


    衛淩羽奇道:“去王屋山幹麽?”


    劍琛道:“你既然不知道,就不要多嘴。”向林婉怡道:“師妹,你想奪那純青琉璃心?”


    林婉怡惱他無狀,便不理睬,對衛淩羽道:“王屋山有隻金翅大鵬鳥,是千年餘前從西域吠陀洲而來,為八大古妖之一。此妖在我神州吞食了不少百姓,被三教先輩們困在了王屋山,最近大限將至。咱們去取了它的純青琉璃心,煉製一件法寶,正好克那老蛟。”情知他不知金翅大鵬鳥的來曆,解釋道:“那金翅大鵬鳥是吠陀洲獨有的猛禽,佛家‘天龍八部’之一,原叫迦樓羅,我國人叫作金翅大鵬鳥。此物以龍為食,死後化餘下一顆純青琉璃心,與尋常妖怪的內丹相似,是煉丹、煉寶的佳材。有了純青琉璃心,煉成法寶,對付老蛟就容易多了。”


    劍琛碰了個軟釘子,冷冷地瞪了衛淩羽一眼,對他的恨意又多了三分。


    衛淩羽驚道:“以龍為食?”


    林婉怡笑道:“不用擔心。龍是賊禿們的用中國話翻譯過來的,其實在吠陀洲叫娜迦,也是‘天龍八部’之一,是一種隻在吠陀洲才有的大蛇。”


    衛淩羽略一沉吟,道:“林姑娘,這……我怕是不能與你們同去王屋山了。”


    林婉怡詫異道:“怎麽著?”


    衛淩羽道:“我要去找祖母,這是先母遺書裏吩咐的頭等大事,耽誤不得。”


    劍琛聽他不能同往,自己終於可以跟師妹獨處,那自是求之不得,尋思:“這小子不來礙眼最好!”立即道:“師妹,咱們這就動身。”


    林婉怡皺眉道:“師兄,你我不同路,還請自便。”劍琛見她惱了火,吐了吐舌頭,再不敢多言。


    林婉怡思考了一會,向衛淩羽道:“金翅大鵬鳥下個月廿五的死期,時間緊迫,我……我不能陪你去找祖母了。你找到了祖母,如果時間還充裕,別忘了到王屋山來。”衛淩羽立即答應。


    林婉怡又道:“凡事多加小心,遇事不可一味莽撞,辦不到的事不要強求,我……我隻要你平安。”說到“我隻要你平安”這六個字,臉上一紅,聲音幾乎細不可聞。


    衛淩羽胸中一熱,情難自禁地道:“林姑娘,你放心,我……我……”漲紅了臉,“我”了半天,終是沒說出來“我”怎麽了。


    林婉怡看他這副樣子,笑道:“我知道。”也不招呼劍琛,轉身往北疾行。


    劍琛恨恨地撂下一句狠話:“你要是識相,最好不要找到王屋山來!”展開輕功,去追林婉怡。


    衛淩羽焉能看不出他對林婉怡自有一番情意,但此人心胸狹隘,劍術再高,也入不了他的眼,心想:“你不讓我去王屋山,我就得聽你的麽?我還非去不可!”他自來性子和善,不喜與人爭高較矮,但與林婉怡互通心意,也不願意在意中人麵前失了威風。


    這時百草還陽丹藥力已然化開,肺腑傷勢痊可,精神爽利,趕路也迅速了許多。不一日過了襄水,又在父母墳前磕了頭,辭別了張麗華,兄妹兩人這便上路,動身前往南陽郡。


    走出不遠,衛憐釵道:“哥,那惡賊已經死了麽?”


    衛淩羽道:“是。他害怕我斬盡殺絕,遣散了家人,偌大的太守第,隻剩下他一個。他還有親人麽?”


    衛憐釵點點頭,道:“有兩個兒子,都是趙氏所出,長子今年十五歲,叫衛……賈瑜,次子十三歲,叫賈亮。”


    衛淩羽冷笑道:“哼,一時瑜亮,他倒會給孩子取名字。”心想賈大同謀害父親的時候,其子尚未出世,自然是無辜的,如今大仇得報,也不必再去為難他們。


    衛憐釵道:“哥,你的傷怎麽樣了?”


    衛淩羽道:“無礙了。”


    衛憐釵抿嘴笑道:“你找著那位姑娘了,是不是?”


    衛淩羽心裏一驚:“她怎麽又知道了?”趕忙矢口否認,道:“沒有的事。”


    衛憐釵道:“撒謊!你剛剛說‘無礙了’,嘴角勾起,那明明是在笑。你冒險去殺賈大同,自然是怕自己……自己活不長了,報不了咱爹娘的仇。可你回來後臉上也有了血色,顯然是康複了。我猜啊,肯定是那位姑娘治好了你。”


    衛淩羽臉上一紅,心想她果然心細如發,自己剛剛的確是想起了林婉怡,心馳神往,臉上露了端倪,讓她給瞧去了,僅憑這一點蛛絲馬跡,就能分析得頭頭是道、不爽毫厘。


    衛憐釵見他神態,知曉自己猜得不錯,又道:“她叫什麽名字?”


    衛淩羽素來不喜與人說笑,這當兒卻玩心大起,心想教她好奇心先膨脹著,難受一陣再說,道:“哈哈,不告訴你!”


    衛憐釵故意長歎了口氣,道:“我本來想著,我要是知道了那位姑娘姓什麽、叫什麽,日後見了麵,也好叫聲‘王姊姊’、‘張姊姊’的,人家姑娘一聽,就知道你肯定是經常跟我提起她,嘴上不說,可心裏高興著呢。你既然不說,我以後見了她,也隻好搶著說一句:‘嫂嫂,你好啊!’倒有些冒昧,不過,我想她瞧著你的麵子,應該不會見怪吧?”


    衛淩羽臉上又一紅,隨即道:“林姑娘脾氣可不大好,你要敢這麽叫,說不定得吃老大一個耳刮子!”


    衛憐釵“哦”了一聲,右手食指圈圈點點,道:“原來她姓林!那麽她叫什麽?嘖嘖,我前幾天打了你兩個耳刮子,你一直放在心上是不是?你不好打還了我,故意不告訴我她叫什麽,我去叫她聲‘嫂嫂’,她羞憤起來,給我一個耳刮子,正好教她給你這情郎報仇是不是?”


    若論口齒伶俐,十個衛淩羽也不見得能及得上一個衛憐釵。他有自知之明,既然辯她不過,再說下去,肯定得大大的出糗露乖,還是閉口藏舌為妙。


    衛憐釵見他不說話了,掩嘴輕笑,也不再逗他,翻身上馬,道:“哥,我去前邊兒探探路!”


    衛淩羽擔心她遇上什麽意外,正要阻止,卻聽她叫聲:“得兒——駕!”一抖馬韁。那棗紅馬登時放開步子,向前疾馳。


    他心下頗為無奈,隻好展開輕功跟上。奔出幾十裏地,來到一處小鎮。


    路過一間茶館,衛憐釵抬袖擦了擦額頭的細汗,道:“哥,天氣好熱,咱們買些涼茶喝了消消暑。”說著跳下馬來,到茶館門外的茶棚下坐了。


    衛淩羽覺得頸後發癢,一隻毛茸茸的爪子摟了上來,忙將背簍卸下,抱出了小貔貅。這小東西長得有家犬般大了,整日裏不是睡就是吃。


    茶博士立即陪笑迎來,一張抹布在桌子上擦來擦去,打量了小貔貅兩眼,道:“二位客官好!小店裏有紫蘇、豆蔻、丁香、桂花泡出來的熟水,還有扶芳葉湯、烏梅湯,置涼的醪糟汁,都是清熱解暑的佳飲,您二位喝點什麽?”這茶博士顯然經此營生時間久了,一上來就說得天花亂墜,滔滔不絕。


    衛憐釵把馬鞭往桌上一擱,從錢袋裏取出一枚碎銀,少說也有三錢,擲給了他,道:“來兩大碗烏梅湯!要剛從地窖取出來的!”


    茶博士忙將碎銀接住,咬了一口,笑得更燦爛了,吆喝道:“您放一百二十個心,咱的涼茶都是在地窖裏放的,包您滿意!”轉進屋去了。


    未幾,端了兩大碗烏梅湯出來,道:“二位客官請!”


    衛憐釵道:“有水囊麽?再給姑娘灌兩水囊烏梅湯,我帶著路上喝。”茶博士答應一聲,忙忙地去置備了。


    其時正值五月下旬,兩湖天氣炎熱,衛淩羽更是一路施展輕功,出了不少熱汗,見了這上桌的烏梅湯,不禁垂涎欲滴,捧起碗大悶一口,涼氣直透胸臆,說不出的暢快。


    兄妹兩個各喝了一大碗,感覺不過癮,教茶博士再上了兩碗。那茶博士殷勤招待,又灌滿了兩水囊的烏梅湯,不用衛憐釵吩咐,主動掛到了馬鞍上。衛憐釵一高興,又摸出幾錢銀子打賞,抵得上他賣幾百碗烏梅湯賺的了。


    第二碗烏梅湯還沒喝幹淨,一陣紛亂的馬蹄踏踏聲傳來,隻見三匹快馬並轡疾行。三騎馬到茶館門前,馬上三客一拽馬韁,不等馬兒立足站定,他們已經飛身躍下,倒顯得十分匆忙的樣子。


    衛氏兄妹側目打量,隻見三人頭頂均戴一頂範陽笠子,左首那人生得又矮又胖,臉上堆起的贅肉,擠得鼻子無處安放,兩隻細眯眯的小眼睛,便像香茅割開的一條縫兒,腰後別著一對短柄板斧。


    當中那人腰懸長劍,生得又高又瘦,形如枯槁,臉色蠟黃,神情冷峻,倒似誰該了他幾百兩銀子未還。


    右首那人不高不矮、不瘦不胖,臉上一直帶著微笑,左頰上的一顆大黑痣,生著幾根長長的黑毛,左腰掛著一張鐵鑄的算籌,右腰別著一支判官筆,若不是頭頂上的範陽笠子,瞧模樣還挺像個管賬先生。


    那茶博士見又來了客人,忙跑過去招呼,道:“三位客……”這還沒說到正題,就給那瘦高漢子揪住了衣領,道:“真你媽的囉嗦!快打三斤高粱來,再切幾斤羊膏,燉兩隻肥雞。伺候得慢了,大爺打折你的孤拐,掀了你的鳥店!”一把將茶博士擲了個四腳朝天。


    茶博士翻起身來,拉起一張苦瓜臉,戰戰兢兢地道:“這位……爺台,您……您這難為小的了,小店是茶館,沒得……沒得高粱酒賣……”


    那瘦高個怒道:“好捱?的!放著酒館不開,開你奶奶的茶館,該打!”


    衛淩羽見此人如此蠻橫,心下恚怒,卻也不願節外生枝,對方既沒有做出太出格的事,隻裝作沒看見。


    衛憐釵壓低了聲音,道:“哥,‘好捱?的’是什麽意思?”


    衛淩羽皺了皺眉,這是關中及涼州安定郡一帶罵人的土話,是婊子的意思,但這話可不好跟她說,隻好搖了搖頭,裝作不知道。


    茶博士一聽那瘦高個說“該打”,頓時慌了神,道:“大爺,小店有醪糟汁,小人這就給三位爺台篩來!”


    那瘦高個的漢子道:“醪糟汁,那也將就著喝得。入娘賊,可要潷幹淨了,碗裏要見著一粒米,看爺爺不請你吃一頓耳光!”說著,招呼兩個同伴一齊坐下。


    那茶博士一聽“將就著喝得”,如蒙大赦,道:“是是是。三位爺台請稍坐。”跑進後堂去了。


    他這是茶館,羊膏、肥雞自是沒有,但瞧那瘦高個子凶神惡煞的樣子,又怎敢說個“不”字?稍不合他的意,討一頓打隻怕還是輕的,保不齊連自己的“鳥店”也給翻過來。


    不過,他為人倒有幾分機智,先篩了幾大碗醪糟汁,穩住了三人,忙跑去別處去買了羊膏、肥雞,忙前忙後地伺候。


    那瘦高個子聽他一口一個“爺台”叫著,倒也頗為受用,從懷裏摸了一錠五兩銀子,往桌上一扔,道:“不用找了!”


    茶博士大喜過望,忽然覺得此人雖然蠻橫,但出手豪闊,給他摔一回也不虧,如能再掙他個五兩銀子,便給他擲十回八回也不嫌多。


    三個怪客大快朵頤,吃了一陣。那個矮胖子忽然在桌上一拍,震得一桌子的碟兒、杯兒,連著桌子跳了一跳,道:“茶博士,教那個小嫁漢來陪我吃!”手指向了衛憐釵。


    茶博士吃了一驚,還沒想好說辭,衛淩羽已先惱了,道:“哪裏來的叫驢,吃多了巴豆亂竄稀!”原來“嫁漢”也是西北土話,本意是指女子,後來逐漸變成了罵人的話,叫人“嫁漢”,是罵別人是婊子。


    他右手在桌上一拍,桌上的筷籠跳了起來,手掌在底下一撫,籠口向三人那一桌傾斜,數十支筷子嗖嗖嗖地飛將出去。那三個怪客大吃一驚,從座上跳將出去。隻聽丁丁當當一陣連天價兒響,桌上碟碗杯盞杯打了個粉碎,湯汁四濺,那些筷子更是齊刷刷地楔進桌麵,根根平齊。


    那三個怪客見了他這手功夫,駭得麵麵相覷。那賬房先生模樣的取下腰間的鐵算盤和判官筆,“鏗”地交擊了一下,道:“閣下是誰?在這裏做什麽?”


    那瘦高個和矮胖子也取下了兵刃,繞到了東西兩側,將衛氏兄妹圍在了垓心。


    衛淩羽更不多話,身子一晃,朝那賬房先生模樣的人撲出,右手使一招“繁花似錦”,在那人右肩窩雲門一點。那人頓感右臂酸麻,一支判官筆早就拿捏不住,墜下地來。


    這一個兔起鶻落,隻在電光火石之間。那瘦高個和矮胖子驚得張大了嘴巴,待反應過來,一個抖動長劍,一個揮舞一雙板斧,向他殺去。二人剛到他身後,他突然倒翻筋鬥,兩手往下一掀,拿住了二人大椎穴。二人頓時使不上勁,兵刃都拋在了地上。


    那三個怪客隻一合便給衛淩羽製住,心驚不已:“這小子是什麽來路?好高明的功夫!咱們‘關中三鬼’行走江湖這麽多年,今兒個栽了這麽大跟頭,傳出去這張臉往哪兒擱?臊也臊死了!”


    隻聽衛淩羽道:“出言無狀,該打!”左手一撥,那矮胖子像陀螺似的轉了幾轉,正好麵對著他。


    啪地給了那矮胖子一耳光,那矮胖子“哇”一聲,一口血混著兩顆大牙一齊噴出。


    衛淩羽身子一晃,便即坐回了原位,端起烏梅湯飲了一大口。


    那三個怪客麵麵相覷,覺得這口氣實在咽不下去,但若要說動手,自己這點玩藝兒可真不夠人家看的,跟人家差著十萬八千裏。


    那茶博士見三個怪客頃刻間吃了這麽大一個虧,倒也跟著出了胸中惡氣,竊喜不已:“乖乖不得了!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這位小相公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倒是個厲害的腳色!”


    那三個怪客呆呆地站立了半天,最後那瘦高個一拱手,道:“在下褚英雄,人送外號‘一劍無情’……”


    話沒說完,衛憐釵卻哈哈笑了起來,道:“充英雄?嗯,果然是充英雄,不錯,不錯!”


    褚英雄紅著臉,指著那賬房先生模樣的怪客,道:“這是我二弟‘錙銖必較’賈人傑。”再指著那矮胖子,道:“這時我三弟‘雙斧開山’韋豪客,我們三個號稱‘關中三鬼’。不敢請教足下高姓大名。”


    衛憐釵聽他報完家門,笑得前俯後仰,道:“充英雄、假人傑、偽豪客,果然都是好名字。不過我看你們三位的腦袋都還穩穩地坐在脖子上,這個‘關中三鬼’恐怕有些名不副實。”扭頭看向衛淩羽,道:“哥,你發發慈悲,就替這三位坐實了這‘關中三鬼’的稱呼罷!”


    關中三鬼一聽,心下不禁大驚,忙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們哥兒仨的諢號不是那個意思。這個‘鬼’字,是說我們哥兒仨愛搗鬼!”


    衛淩羽道:“你們吃你們的肉,我喝我的烏梅湯,好端端的,幹麽要找茬子?”


    褚英雄見他聲色俱厲,額頭冷汗涔涔,道:“呃……這個……這個怪小人們有眼無珠,嗯,對,小人們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金鑲玉,有眼不識……他媽的——少俠別見怪,我這不是罵你,我這是習慣了。總之衝撞了您二位,還請您二位恕罪則個。”


    衛淩羽道:“你們來這裏幹什麽?”


    褚英雄道:“是這樣的,他媽的王屋山的什麽鳥快死了,聽說好多人都去王屋山,我們哥兒仨也跟著去湊湊熱鬧。”


    衛淩羽皺眉道:“王屋山在燕國,你們跑這裏做什麽?老實交代,你們到底是幹什麽的?”


    褚英雄道:“少俠說的是!我們哥兒仨原來也不知道王屋山在哪裏,離了關中後碰上兩個小矮子,這兩人問我們哥兒仨討了三百兩銀子的問路錢,信口開河,說王屋山是在洞庭湖裏的一座島上。他媽的,再碰上這倆小矮子,我非得給他腦袋擰下來不可!”


    衛憐釵“噗嗤”笑出了聲,道:“洞庭湖裏的是君山。”


    褚英雄道:“是,姑娘說的是。姑娘真是這個冰……呃,他媽的冰雪聰明。”


    那矮胖子韋豪客插嘴道:“他媽的,姓侯的兩個,下次見著了,非得要他們好看。”


    衛淩羽愣了一愣,道:“姓侯?”


    韋豪客道:“是。他們自稱是什麽狗屁‘不明不白’,他奶奶的,把君山說成了王屋山,還真是他奶奶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衛淩羽不禁莞爾,侯氏昆仲是峨眉山的獼猴得道化人,性情滑稽,幹出這種事情來可不稀奇。關中三鬼顯然是三個渾人,心思單純,要論狡獪,拍馬難及侯氏昆仲。


    笑過之後,道:“三位,奉勸你們一句,那侯家的兩位是我的結義兄長,它們的功夫可比在下高明出許多,你們還是不要觸它們的眉頭為妙。”


    關中三鬼一聽這少年竟是誆騙他們哥兒仨三百兩銀子、害得他們走了千裏冤枉路的兩個惡棍的把弟,更加吃驚,你看我、我看你地看了一陣,均是一般的心思:“他奶奶的,這是倒黴他媽給倒黴開門,倒黴到家了!”


    那“錙銖必較”賈人傑沉默半晌,突然語出驚人,道:“這麽說來,我們哥兒仨被騙的三百兩銀子,連本帶利,共計五百兩銀子,都要著落在足下身上了!”


    諸韋二人均想:“這不是寡婦夢大?麽?先說幾句好聽的,教他把本錢還了才是,你這一提利錢,隻怕這小子要賴賬!”


    衛憐釵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麵,向那賈人傑道:“這個好說……”關中三鬼臉上均是一喜,豎起耳朵聽她說了下去:“……我們兄妹有的是錢,幾百兩銀子,倒也還賠得起。我看你們三位的腦袋挺好玩,你倒是算算,買你們三個家夥的腦袋,需要多少銀子?”


    褚英雄、韋豪客俱是一驚,那賈人傑卻心裏暗暗盤算:“女娃娃想要哥兒仨的腦袋,這可不是好玩的!我就說我們每個人腦袋值一萬兩銀子,料來你們也沒這麽多錢。三萬兩銀子用箱子裝,隻怕也得裝好幾個大箱子,你們身上的包袱又怎麽裝得下這許多銀子?”把鐵算盤托在掌心,裝模作樣地撥弄了一會兒,道:“嗯,我們哥兒仨的腦袋,各值一萬兩銀子。”自以為識破了衛憐釵的詭計,搖頭晃腦,大是得意。


    衛憐釵點了點頭,道:“很好。姓侯的兩位欠你們五百兩……”賈人傑諒她無力購買己方三人的腦袋,隻有替侯氏昆仲還債的份兒,不禁點了點頭,卻聽她說道:“……我哥饒了你們三個的狗頭,你們就是倒欠我哥三萬兩銀子,減去侯氏昆仲欠你們的五百兩銀子,你們還該我哥二萬九千五百兩銀子。快賠錢來!”關中三鬼不禁愣住了。


    “錙銖必較”賈人傑撥起了算盤,手上越撥越忙,道:“他奶奶的,還真是二萬九千五百兩!”


    衛憐釵道:“喂!‘錙銖必較’,快賠錢來!”


    賈人傑道:“你等等,我再算算!”把手裏的算盤撥得劈裏啪啦作響,接連算了幾遍,都是二萬九千五百兩,不禁額頭冷汗直冒,道:“他奶奶的,怎麽莫名其妙欠了這麽多銀子?”


    褚英雄道:“喂,老二,你搞什麽鬼?這女娃娃算得怕不對罷?”


    韋豪傑也追問道:“你算盤可撥仔細了,不敢算錯了!欠二萬九千五百兩可不是好耍的,就是去賣腚,他奶奶的也得等到猴年馬月才能攢足了!”


    賈人傑怒道:“呸!我‘錙銖必較’賈人傑什麽時候算錯過?”


    衛憐釵道:“那麽還不快賠錢來?”


    關中三鬼各在衣懷裏摸出了銀子,湊在一起,總共也才四十五兩。


    褚英雄搔了搔頭皮,道:“這個……他奶奶的,哥兒仨實在囊中羞澀得不行,就隻有這麽多了……”臉刷一下紅了。


    賈人傑又撥起了算盤,自言自語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嗯,四十五兩不錯。二萬九千五百兩,減四十五兩,是二萬九千四百五十五兩。”把算盤一收,向衛憐釵道:“喂,女娃娃,該你們二萬九千四百五十五兩銀子,緩幾天成不成?下次見麵還你。”


    衛憐釵右手支頤,左手托著右肘,故作沉思。關中三鬼一齊瞪大了眼珠子,神情顯得大為緊張,似乎是擔心她突然說個“不行”出來。


    衛淩羽見關中三鬼這情狀,暗暗感到好笑。


    衛憐釵沉吟了一會兒,道:“那好,不過我要防著你們賴賬,你們須得立個字據給我!”


    關中三鬼異口同聲道:“使得,使得!”賈人傑是三鬼中唯一一個認字的,當即吩咐茶博士取來文房四寶伺候,擼起了袖子,抖擻精神,在紙上奮筆疾書,寫下:“欠銀二萬九千四百五十五兩正。賈人傑押。”隻是字跡潦草,筆勢粗茁,一個“二”字兩橫貼在一起,像極了一字,“四”字更像是一個塗黑的方塊。


    衛憐釵含笑收下欠據。關中三鬼道聲:“叨擾!”不敢多耽,翻身上馬,急匆匆地離去。


    三騎馬馳得遠了,衛氏兄妹隱約聽到馬上傳來關中三鬼得意的笑聲:“哈哈哈!憑她女娃奸似鬼,也要喝咱哥兒仨的洗腳水!此去經年,再見遙遙無期,二萬九千四百五十五兩銀子,咱們賴定了!等於是白賺了二萬九千四百五十五兩,哈哈哈!”


    衛氏兄妹聽了,自不免哈哈大笑,均覺得這三人實在是渾得可愛。


    那茶博士更是覺得匪夷所思,自己賣一碗涼茶也不過兩文錢,眼見這少女僅憑著一副紅口白牙,顛三倒四地說了一通,就平白賺了四十五兩不說,還教那三個鳥人立了二萬九千四百五十五兩的欠據,這等聞所未聞的稀罕事百十年碰不到一樁,教他大開眼界,眼珠子險些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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