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這麽大,他遇不見熟人,沒關係。昨天夜裏太混亂也太黑,他沒看見床頭放著的東西,外套一甩碰到了扣在床頭櫃上的一個小相框。他習慣性將相框扶了起來,相框被改裝過了,那是一張他從沒見過的照片。照片裏他已經是教授了,一身正裝站在禮堂的追光燈下,微笑著說著什麽。那是他去倫敦第二年,他無從得知這張照片出自誰的手,也許傅楊就藏在台下黑壓壓的眼睛中,痛苦而克製的望著他。裏麵還妥帖保存著一朵向日葵,關柏心平氣和地將相框擺好了。那朵花永遠不會枯萎了,他想。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大家。第六十六章 今年的氣候很奇怪, 初夏過得像是個秋天,北京連著下了一個月的雨, 五月的天氣出門還得穿外套, 幸好, 天已經晴了。他出了小區,沒上公交車, 這裏離學校不怎麽遠, 他走著路就過去了。門口保安站得筆直,學校性質特殊,閑雜人等不能隨便進入, 關柏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然後才反應過來這個動作毫無用處。他畢業那麽久了,怎麽會還把畢業證裝在兜裏呢?他搖了搖頭止步在學校門口, 可保安卻認出來他了。“等等!關教授!”他三步兩步走了過來,“您回來了怎麽不進去呢。”關柏被嚇了一跳,隨即反應過來,笑道,“我沒帶證件。”保安對這位知名校友早有耳聞, “哪裏用啊,您進去吧, 要是校長知道了肯定要請您給這群學弟學妹們開講座的。”關柏擺了擺手,“我沒這個資格的。”保安隻當他是謙虛,“您進去吧。”這樣倒是順利了許多,他心情好了些, 對著保安擺了擺手,“多謝您。”校園裏沒什麽太大的變化,學子們多數對他隻是聽過名字,至於臉多半都覺得是個白胡子老頭吧,他輕輕點了點腳尖,少年背著包在校園裏匆匆而過,關柏恍然有一種錯覺,仿佛回頭就能看到宋瑜勾著許彥的肩膀,詹和青站在一邊等他。可惜書頁上早已經落滿了灰塵,這裏來來往往的都是新麵孔,上課時間到了,整個校園忽然就空曠了。關柏無意驚動任何一個人,如今他的狀態不算好,也沒臉去見自己的恩師。他隻是想走走這些地方,他的生命被切分成一塊一塊,曾經在這裏的時候,他有恩師,有摯友……也有愛人。物是人非不過如此了,他晃蕩在整個校園裏。掩著圍牆往前走,南門旁邊是一個籃球場,球場上人不多,角落裏放著一個籃球,關柏心思忽然動了動,脫掉了外套將籃球撿了起來。他不甚熟練的拍了拍,運球也已經生疏了,他拋了兩下然後轉身往回跑了兩步,高高躍起將球拋了出去,一個漂亮的三分球就出來了,他難得臉上露出了些孩子的微笑,將球拍回手裏,轉了幾個讓人眼花繚亂的花,他的身體還記得這些東西,高中的時候,他靠著一個三分球打敗了二中,然後他遇見了傅楊。柵欄外不起眼的一個角落停著一輛黑車,傅楊手指尖夾著一根香煙,坐在駕駛座上認真的凝視著關柏,任由手中的香煙緩慢燃燒。他還會打籃球,很明顯手生了,可他投三分球還是呢麽漂亮。曾經他緊趕慢趕遲了的那場比賽,靠著關柏一個三分球救了回來,快五年了,他仍舊記著當時隔著人群,那個被簇擁在中間滿身都是亮閃閃汗水的人,那時候他是想在萬眾矚目中親吻他的。少年的手腳都被時間拉長,他的臉型不再有少年的稚氣。傅楊一動不動,眼裏除了關柏什麽都沒有,關柏變了很多,他少時是個浪漫主義,後來……他忙於學術,再後來他與他每次的爭吵,都是因為別人,最初很多事情都不是真的,他對於這樣無休止的疲憊感到厭倦痛苦,他覺得自己放在心上的少年變了,在這樣漫長的折磨之後,他開始篤信關柏已經不愛他了,或者說他勸說自己放棄這個已經與他不再契合的關柏,他遇到了齊嘉。傅楊捂著自己的肋骨,他的身體裏忽然一陣抽痛,受不住的時候他就趴在方向盤上,三年五年的時間夠長了,長到足夠讓他想清楚自己是怎麽一點一點做出這個讓他痛恨一聲的決定的。他說關柏變了,可他自己又何曾守在原地。他望著關柏的身影,低頭親吻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戒指,他在心裏說,我愛你。他當天夜裏沒按時回去,關柏不想見他,他回去了關柏睡不好,可他克製不住自己不去擁抱他,傅楊盯著手機屏幕裏關柏的一張畢業照出了神,他有時候覺得這樣的痛苦是沒有盡頭的,也許隻有他們死在一起才是終點,而他更清楚,就算是這樣的結局,這個終點也是他一廂情願。十一點了,樓上臥室的燈還亮著,傅楊坐在車裏抬頭看那扇昏黃的窗戶,他想,關柏就在裏麵,他沒有在等他,他是睡不著。傅楊低頭自嘲的笑了笑,他閉了閉眼,手指握著手機邊緣痙攣了一下,然後點開一個app,與當初安在關柏手機上的那個一模一樣,他沒有做任何改進,仍舊是一卸掉就斷電的殘次品。這件可笑的殘次品成了他在一段時間裏唯一的慰藉,他點了點臥室,屏幕的冷光照在他眼睛裏,暗淡得像幽靈。關柏沒睡著,昨天傅楊說的話,其實是對的,他吃安眠藥劑量有點大,如果紀端銘看見了,估計會直接提刀過來。今天夜裏他沒吃藥,睡意全無,幹脆書櫃上翻出了一本他曾經的論文資料,靠著床頭看一會兒,打發打時間。正在這個時候,床頭那盞小小的夜燈忽然緩緩的滅了又慢慢亮起來,像是小心翼翼生怕驚嚇到靠在床頭注視著夜燈的人。關柏放在床頭的手機忽然響了,他放下手中的資料,接了起來。“喂?”對麵是誰,他心知肚明。對麵的聲音低沉而又清晰,就像是傅楊將下巴枕在他肩膀上,貼著耳根說話那樣,“看到了麽”關柏沒說話,傅楊的聲音裏帶著點難以察覺的哽咽,他望著那扇窗戶紅了眼眶,“關柏,我想你了,你看見了沒有。”他問得小心翼翼。電話就這樣毫無征兆的斷了,傅楊放下手機,然後從車裏走了出來,他沒進房間,隻是背靠在大門上直挺挺的坐著,關柏在他背後。關柏垂下了眼睛,然後將手機放了下來,電話是傅楊掛斷的。身旁的夜燈戀戀不舍似的又閃了兩下,然後緩緩熄滅了。從前傅楊對他說,你要想我了就讓這個燈閃一閃。可惜關柏覺得這個行徑又浪費電又幼稚,他從來沒用過,最痛苦的時候他也沒用過,今天,倒是反過來了。關柏伸手熄了燈,然後躺了下去,他需要休息。二樓的燈熄滅了,傅楊眼裏唯一的光源也就消散了。他坐在門口台階上吸煙,一根又一根,等到月上中天,煙灰已經鋪了一地,他的腿已經沒了知覺,他踉蹌了一下才站了起來,院子角落裏從前那一片樹影已經不見了,如今空蕩蕩漏出一片夜空來,像一塊無法痊愈的傷疤。關柏已經睡了吧,他悄悄開了門,屋子裏一片黑暗。傅楊換了鞋,他一抬頭就看見樓上站著一個人影,他就這從窗戶縫隙落進來的光線,低頭打量著他。那是關柏,他不開燈也認得出來。傅楊總覺得什麽地方不對,輕聲道,“小柏怎麽還沒睡”關柏沒作聲,他眯著眼低頭看著傅楊不知道在想什麽。他的神情說不出的奇怪,不像是平日裏那樣的疲憊與克製,倒是有點像睡覺沒睡醒。關柏看了一會兒,慢慢直起了上身,然後慢慢順著樓梯走了下來,他像是夢遊一樣,低低呢喃了兩句,“好像挺像的。”傅楊沒聽明白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今天來得及,我就兩更第六十七章 關柏的眼睛不像平日裏透著光, 微微合著顯得那雙眼睛又細又長,眼角的淚痣在如此昏暗的環境中倒是愈發清楚。傅楊沒由來得感覺到一陣難以言說的恐懼, 這樣的感覺將他釘在了原地。關柏像是夢遊一般緩緩走了下來, 他駐足在了傅楊麵前, 傅楊連呼吸都屏住了。他緩緩抬起了手,像是想要輕輕摸一下他的臉, 可還沒觸摸到的時候, 他就停了下來,關柏臉上那種微微動容的表情像是霧氣一樣一碰就消散了。這次他聽清楚關柏的話了,關柏微微勾了勾嘴角, “你回來了?”傅楊像是要抓到什麽了, 可那點畫麵卻像是一尾魚一樣飛快的劃走。關柏閉了閉眼,轉過身走向冰箱, 冰箱裏的燈光落在他的臉上,晃出了點模糊的影子。傅楊不敢驚動他,他輕手輕腳走近了關柏,“小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