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旭,醒醒。”傅楊走了過去,矮身蹲了下來,伸手輕輕推了推文旭,文旭身上還穿著秋天那件大衣,整個人瘦得厲害,手腳卻像是突然抽長了那樣,袖口露出一小截手腕,凍得雪白,他的臉頰都陷了下去,頭發有些長落在額頭前遮住了眼睛。文旭晃了一下,猛然坐直了身體,傅楊止不住的難過,他眼裏都是血絲。他如在夢中,喃喃道,“傅哥,關柏。”關柏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帶了點吃的過來,你先墊一口,天亮還早。”然後從身後拎出來一個飯盒。傅楊在他的另一側坐下,“吃點吧,不然你撐不住。”文旭沒推拒,從飯盒裏拿出一個已經半涼的饅頭開始緩慢的吞咽。傅楊隻小心翼翼的盯著文旭,“還需要我們做什麽嗎?”文旭遲鈍的神經像是已經被這一夜的大雪凍住了,他遲鈍的抬起頭思考了一會,可心亂如麻竟無從整理出一個頭緒,他伸手撫了撫自己的額頭,“應該沒什麽了,我已經簽完字了,我就是覺著應該打個電話,我太長時間沒睡覺了,我害怕我媽從手術室出來我照顧不了他。”傅楊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試圖在這個殘破的身體裏再鑲上一顆鋼釘,以期望這點血肉能站立著再往前走一點。三個人毫無睡意,淩晨三點的時候,手術室的門開了,為首的醫生走了出來,滿眼血絲,摘下了口罩。“抱歉,我們盡力了。”傅楊和關柏心中都一緊,文旭抬頭,露出那雙疲憊的眼,出乎兩人意料的是,聽到了這個消息,文旭隻是點了點頭,聲音低啞,“辛苦大夫了。”人在驟然遭受重擊的時候,是感受不到疼痛的,可文旭卻也不盡相同,他早就知道了,瀕臨破碎的靈魂被細若遊絲的理智死死拽住,堪堪停在距離崩潰隻有一線的地方。文旭,不該是這個時候,她最愛體麵了。醫生身後蒙著白布的病床緩緩的前行,慢慢停在了文旭麵前,文旭伸手撐了一下自己,想站起來,可他的腿卻像是融化了,關柏伸手扶了他一把,文旭半跪在床前,慢慢揭開了白布,在他毫無察覺的時候,眼淚就順著臉頰在雪白的床單上,打出一個又一個痕跡。床單終於露出了女人的臉,她飽經病痛折磨,算不上好看,可神情確是前所未有的安寧。她生前最愛體麵,說話也溫溫柔柔,就像一捧秋水。文旭伸手緩慢的描摹著她的臉頰,他張了張嘴,然後無聲的喊了一聲,“媽。”那天夜裏,又一個人退場了。傅楊和關柏跟著文旭寸步不離,他也沒崩潰,辦完一切手續以後,他平靜的對兩人說,“我就先不給我爸打電話了,他還在外麵打工,讓他過個好年,傅哥班長,你們幫我教個單子吧,我歇一會。”兩人雖然不放心,但看他實在疲憊,也覺著他想放鬆一下緊繃的情緒,也就答應了,再回來的時候,文旭已經坐在長椅上睡著了。傅楊輕輕拍了拍他,可文旭隻是皺眉露出了極為痛苦的神情,怎麽都叫不醒。值班醫生走了過來,她早就聽說有一床癌症病人的陪護還是個孩子,今夜病人走了,他少不了一些反應,醫生翻了翻他的眼皮,低聲對傅楊道,“這是太累了,你們是他的朋友吧,要不先帶他回家休息休息。”傅楊點了點頭,“謝謝大夫。”醫生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這孩子是在是太辛苦了,三年啊,誰撐得過來。”關柏低頭看了一會如在夢魘的文旭,低頭一聲不響的就要把他往背上背。傅楊忙攔住他,壓低聲音,“我來吧,他還是有些分量。”關柏沒鬆手,沉默了一小會兒,“我就是覺得很愧疚,沒能早點幫他。”傅楊拗不過他,隻好鬆開了手,然後接過他手裏的東西,“行吧,你背不動了叫我。”關柏點了點頭,“回我家吧,兩個人過年也是過,三個人過也是過。”傅楊點了點頭,沒反對,淩晨5點的時候,天上還一片漆黑。關柏背著文旭一步一步穩穩當當的走,傅楊跟在他身後,小心的照看著。城市還未亮起來,可已經有人醒來,賣早點的老板已經開始打點。文旭不算重,可關柏卻覺得有什麽東西沉甸甸壓在肩上讓他喘不過氣,走到了電梯門前他就有點背不住了,傅楊伸手把文旭接了過來,“走吧。”關柏也沒再堅持,按了電梯,回到了家裏,兩人合夥把文旭放在裏屋的床上,然後走了出來。兩個人盯著對方看了片刻,都覺得對方很疲憊。關柏拍了拍沙發,翻出了兩床被子,“睡一會吧,好歹也算是個通宵。”傅楊躺了下來,文旭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做一個旁觀者看他麵對生死尚且心如刀割,他不敢想文旭是什麽樣的感覺。“小柏,文旭他會怎麽樣?”關柏閉了閉眼,側身躺在沙發上,整張臉幾乎陷進枕頭裏,“我不知道,隻是要是我是文阿姨大概是解脫了吧。”傅楊閉上了眼睛,“你覺得文旭知道麽?”關柏沉默了一會,“知道與接受是兩回事情。”他說完卻發現對麵隻剩下了綿長的呼吸聲,傅楊睡著了。他沉沉的晃了晃腦袋,也陷入黑暗中。總要學會告別,或者接受一段時間的結束。第十九章 關柏其實沒睡著多久,他不習慣這樣的生物鍾,到底還是在下午兩點的時候爬了起來,傅楊還在沙發另一頭睡得人事不省,關柏也沒叫他,輕手輕腳的在飲水機旁邊喝了口水,然後接了一杯熱水進了臥室。文旭已經醒了,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眼,他就這樣麽一動不動的仰麵躺在床上,愣愣的看向雪白的天花板。關柏將水放在床頭櫃上,然後坐在了床邊,文旭像個躺在雪地裏慢慢恢複知覺的人,他緩慢的轉向關柏,“班長,我媽呢?”他昨夜的失態像是一場幻覺,所有的情緒像是被藏進了看不見的地方,此時的他不大像昨夜那個跪在病床前痛哭的少年,也不大像關柏印象裏那個同學,他在一夜間變成了另外一個陌生的人。關柏有些不忍,“都安排好了。”文旭坐了起來,臉上沒什麽笑容,“昨天麻煩你們了。”關柏還沒開口,臥室的門就開了,傅楊推門走了進來,他頭發亂蓬蓬的一叢,貼在額頭上,“麻煩什麽,不過你一說這個,我倒是有事情要跟你交代。”文旭靜靜的看著傅楊沒開口,傅楊也沒管他,撓了撓後腦勺接著說,“高利貸別貸了,我幫你把之前的換了,你隻管回去上學,後麵慢慢還給我。”文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突然道,“我不回去了,我爸在南方風裏來雨裏去,原來是為了我媽,現在……總之我不想讓他再這麽操心了。”傅楊走近了兩人,然後自然的將手搭在了坐著的關柏肩膀上“你……想好了?”文旭見此愣了一下,蒼白的臉上然後忽然露出了一個微笑,“想好了。”關柏沉默了一會,“我幫不上你,但是要是我能做到,文旭開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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