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鶴穿著件鬆垮的舊背心,久違地點了根煙,咬在牙齒間,把用了好幾年的舊推子找出來,電線通過窗戶在屋裏插上插頭,手指點了點李明澤的後腦勺,說:“頭低點。”李明澤頭又低了一點,他一直在抽條,長得太快了,略有點瘦削,但肩膀是寬的,介乎於少年與青年之間。李鶴咬著煙,仔細地貼著李明澤的頭皮幫他把頭發剃整齊,碎發一點點掉在他光裸的脖子和肩膀上,又隨風飄落了一點在地上。陽光和陰影的分割線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點挪動,在李明澤的腳邊。韋正剃得過於狗啃了,要剃整齊,得剃得近乎貼頭皮了,頭發短得不能再短,泛青的發茬顯得後脖子的皮膚格外白。李鶴嘴巴裏叼的煙快燃盡了,煙灰落在了李明澤的肩上,微熱的觸感燙得他一抖,聳了聳肩。李鶴摸了摸李明澤剃好了之後的後腦勺,發茬磨得手心發癢。李明澤的後腦勺圓滾滾的,一看就是小時候很受寵愛,常被抱在懷裏,李鶴就不一樣了,後腦勺平平的,想是小時候太乖,整天睡覺。“你這裏凸起來的,”李鶴把煙蒂扔了,摸著他的後腦勺說道,“反骨。”李明澤還低著頭,小聲說了句:“哥,對不起。”李鶴愣了愣,拍了拍他的腦袋,說:“哦。”李明澤:“我錯了。”李鶴轉頭把推子上的碎頭發一口氣全吹掉,含糊地應了一聲。李明澤又說:“哥,我說錯話了。”你別不理我。李鶴嫌棄地“嘖”一聲,猛地推了一下他的腦袋,說道:“你沒說錯,我就是嫌你煩,煩死了,還不快去把頭發衝掉......”李明澤乖乖地起來,把板凳收回去,把地上的頭發掃了掃,身上有汗,碎頭發粘住了弄不幹淨,他幹脆直接開了天台的水龍頭,接了水管往身上衝水。有時候天氣太熱了,他們睡覺前就這麽衝。等衝幹淨了,李明澤身上濕漉漉的,褲子也濕噠噠地貼在腿上,進門抓了一條毛巾搭在脖子上。李鶴正靠坐在床邊摁他的手機,窗台邊有個舊八寶粥罐子,是李明澤的奶糖罐,他從小愛喝牛奶吃奶糖,李鶴總不忘記把他的糖罐子填滿。李明澤從裏麵抓了兩顆糖,撕開一顆先討好地抵在李鶴的嘴邊。李鶴張嘴把糖吃進去,漫不經心地吃進去:“是不是該軍訓了。”馬上就是了,下周一就是,所以李明澤才著急著要剃頭。聽到李鶴這麽問,他心裏一陣莫名的竊喜,即使是倆人在冷戰,李鶴也永遠做不到不管他。“下周一去,軍訓就要住校了。”李明澤邊擦身上的水邊說道。“得拿點兒錢給你備著......”李鶴邊玩手機邊嘟噥著,房間裏一陣奶糖味兒。李明澤想說,我自己也有錢。他當家教那一段,攢了一些錢,完全夠軍訓期間的吃飯開銷,但他沒說,他知道要是這麽說,李鶴就要生氣了。這幾天,他想了很多,他哥什麽都不告訴自己,原因就是自己壓根兒幫不上忙。李鶴說的對,他就是小孩兒。他要快點長大,長大並不意味著離開,長大意味著他可以反過來替他哥操心了,賺錢給他花,關心他,保護他。作者有話說:飛快和好了,真正的吵架還在後頭呢。我似乎得了存稿一旦少於一萬字就心塞的病,真是個上進的病,我飛速存稿第十五章 夏日午後的台球廳裏悶熱得很,老板摳門,那台破空調都多少年了也舍不得換,縫縫補補又三年,空調光“哼哧哼哧”運轉,吹出來的風卻不怎麽涼快,隻當做是個擺設。趁老板不在,客人也都在家裏避暑,李鶴大膽地把冷飲的冰櫃打開了,任裏麵的冷風吹出來,打在後背上,總算不一個勁兒地冒汗了。韋正從外麵回來,整個人熱得像從水裏撈出來,估計是又趕著飯點去送了幾單外賣,一回來就擠開了李鶴,雙手扶著打開的冰櫃,吐著舌頭降溫。李鶴被擠開了也沒說什麽,靠在櫃台上,托著腮,百無聊賴地打哈欠,也不知是不是苦夏,最近總覺得沒什麽精神,李明澤也不在,回到家,一個人呆呆的,連句話也不用說,整個人更懶了。韋正隨口問道:“最近怎麽沒見你弟?”李鶴:“頭發被你剃壞了,不敢出門,在家哭呢。”韋正訕訕,厚著臉皮說道:“哪能呢。”李鶴攤開巴掌朝上,說道:“這你也敢收他五塊,還回來。”韋正:“兩、兩塊......”“你是貔貅轉世嗎?摳門精。”李鶴翻了個白眼,從打開的冰櫃了拿了一罐冰可樂,“五塊錢你就收著吧。”韋正嘿嘿一笑,跟著也拿了一罐,問道:“你弟開學了?”李鶴仰起頭“咕咚咕咚”下去半罐:“沒,說是軍訓呢,得訓兩個星期。”“那你豈不是輕鬆了?不用帶孩子。”李明澤名義上說是李德業的小兒子,雖然也沒多少人知道他其實是被拐來的,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李德業是管生不管養的,李鶴他都沒怎麽帶過,更不用說這個不知道哪兒來的小兒子了,說他是李德業的兒子,倒不如說是李鶴的兒子更像些。理論上不用帶孩子了,李鶴確實是該輕鬆了,但比起輕鬆,他更覺得空落落的,晚上躺在床上,習慣性地縮手縮腳讓出一半,睡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旁邊沒人了。李明澤才去軍訓的第二天,他就想著要不要溜達到省附中附近看看他。即使去了也進不去、見不著,他也就打消了念頭。跟空巢老人似的,真是見了鬼了。他正愣著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樓下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喊聲:“李小鳥!吃飯去了!”兩人從窗戶探出頭去,樓下站著的是沈小情,一身橘黃色的連衣裙,在陽光下像株向陽的花。她朝樓上揮手,李鶴這才想起來的確是約了沈小情一塊兒吃飯,他轉頭拍了拍韋正的肩膀,說道:“走了。”他下樓,發現韋正還倚在窗邊,沈小情大聲招呼他:“小正哥!一塊兒吃?”韋正跟嚇了一跳似的,“嗖”地往裏縮回去,又露出半個頭,悶悶地說道:“吃過了。”沈小情不過隨口招呼一聲,也不在意,抓著李鶴的手臂,急匆匆地走,邊走邊說:“餓死我了,快走快走。”對麵的發廊白天是關著門的,估計是聽見聲兒了,門打開來,沈小情的媽沈清探出頭來,喊道:“小情,煮了飯,回家吃?”沈小情頭也不回,扯著李鶴一個勁兒地走,說道:“下午上課呢,來不及。”李鶴回頭看了一眼,沈清慢悠悠地走出來,在太陽底下伸了個懶腰。李鶴一般甚少見她大白天出門,畢竟她家的這個發廊,幹的是晚上的生意。這幾年,沈清不像以前年輕漂亮了,粉底一年比一年打得厚也蓋不住皺紋,頭發枯黃地打著卷,沒有表情的時候眼皮往下耷拉,沒請打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