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穿一件白色的背心球衣,勁瘦的肌肉上布滿細密的汗珠,在太陽下反射出一層亮澤的光,每個毛孔都透著青年人的朝氣。 不遠處的場外,剛下課的牛可清正好經過。 他騎著一輛自行車,嘴裏哼著小調兒,優哉遊哉地路過籃球場邊,正往宿舍的方向奔去。 意外總是來得如此忽然。 在某個球員投出一個遠程三分時,古伊弗寧為了阻止對方進球,縱身高高一躍起,抬手用力拍掉了那個球。 男生的力道很大,籃球瞬間被他拍離原本的方向,在空中劃過一道圓弧形的拋物線,直直地朝場外的牛可清砸去。 “咣——!”慘劇發生了。 籃球重重地撞上腦袋,正對牛可清的太陽穴一擊即中,可憐的他隻看見一團黑影襲來,便連人帶車摔了個四腳朝天。 周圍一片驚呼。 眾目睽睽之下,牛可清這倒黴催的,他甚至都來不及“啊”一聲,便華麗麗地被砸暈了。 烈日底下,牛可清躺在地上眼冒金星,忽然感覺有一片陰影籠罩過來。 ——有人正靠近他。 那人在他身邊蹲下,將他的頭輕輕托起,按著他的人中,似乎還叫了他幾聲:“同學!喂!同學!你沒事吧?醒醒!” 聲音還挺好聽。 作為罪魁禍首,古伊弗寧第一時間就衝過來了,他單膝跪在牛可清的身邊,滿臉焦慮地為他查看傷勢。 “對不起對不起,這一下把你砸猛了,”古伊弗寧輕拍著牛可清的臉,不停地跟他說話:“你醒醒!能聽見我說話嗎?” 牛可清聽見了,可他拚盡全力也睜不開眼睛。那日頭太刺眼了,他的頭好疼,也好暈,整個世界都天旋地轉的。 要死了。 凶手是這個聲音很好聽的人。 旁邊圍了越來越多人,同學們都被這忽然倒地的牛可清給嚇壞了,七嘴八舌地議論—— “天呐,這是被砸暈的還是中暑了啊?” “快叫救護車啊!送醫院!” “咱們不就是醫科大學嗎?” “送學校醫務室快點啊……” “我……我……”牛可清躺在地上,斷斷續續地想說些話,但徒勞無功。 古伊弗寧看他都翻白眼了,果斷地將人抱起來,“大家讓一讓!讓條路給我走!” 在半昏半醒間,牛可清像一條癱軟的鹹魚,被兩條有力的手臂抱起。他的長腿很無力,隻能從那人的臂彎垂下。 牛可清倚著這片熱汗直冒的胸膛,依偎在這個陌生人的懷裏,那麽滾燙,那麽汗水淋淋。 是夏天和荷爾蒙的味道。 他隱隱約約聽見,耳邊有那個人粗喘的呼吸聲,然後是幾句叫喊,再然後,是旁人紛紛退開的腳步聲。再再然後,是耳邊呼呼而刮的風聲。 古伊弗寧抱著昏迷的牛可清,在長長的校道上狂奔著,穿過來來往往的人流,吸引了不少驚訝的目光。 “讓一讓!都讓一讓!” 在很多人的注視下,牛可清像電視劇裏軟弱無力的女主,被英雄救美的男主公主抱著,奔跑在綠樹成蔭的路上。 這一幕令路邊的同學們咂舌。 校道上不少人拿出手機來拍照、拍視頻,可想而知,第二天的校園論壇上肯定會大肆傳播這段畫麵太美的“男男”新聞。 在牛可清模糊的記憶裏,那條校道很長很長,因為他在那個男生懷裏暈了過去,仿佛睡了漫長的一個世紀。 可當他懵懵醒來的時候,自己依舊在那個男生的懷裏,而那個男生依舊在奔跑。 啊,原來隻是短暫地暈了一會兒。 奔跑的古伊弗寧死死地咬著牙關,汗水從他頭發的兩鬢滑下,經過下顎邊緣,聚集到線條淩厲的下巴,又隨著他動作的搖晃,“啪”地滴到了懷中人的臉上。 牛可清就是被這滴碩大的汗珠給砸醒的。 當他顫顫地睜開一絲眼縫兒時,看見的是一張很好看的臉—— 清秀可人,宛若女孩的長相;白淨無瑕,好像初夏盛開的梔子花。 牛可清恍惚間覺得,他是被一個顏好的金剛芭比給抱著。 不過最驚豔的,是那雙淺藍色的眸子吧?在陽光的照耀下玲瓏透薄,像粼粼發光的海水的顏色。 以至於牛可清又覺得,他是被一隻藍瞳的妖精給抱著。 “是混血兒嗎?”牛可清神誌不大清醒,心裏想到什麽,便喃喃地問出口了。 但他這聲詢問太過薄弱,古伊弗寧並沒有聽見,隻是很賣力地在奔跑,累得腦子都嗡嗡了。 於是,牛可清在心裏默默地回答自己:“是吧,是混血兒吧,這眼睛真是漂亮,人也漂亮。” 當時的牛可清沒有想到,這張精致得像瓷人兒的臉,會隱沒在自己的記憶裏那麽多年,又被一款叫“luo”的交友軟件喚起。 “覺得腦袋暈的話,你可以跟我說說話,保持清醒,”古伊弗寧的嗓音很好聽,從牛可清的頭頂上穩穩傳來。 早在高中,牛可清就完成了性取向的啟蒙,他非常清楚一個長得好看的男生對自己有著怎樣的吸引力。 雖然時機不太對,但他還是抱著一種搭訕的心理,想要說些什麽,“你......” 他想問“你是單身嗎”,但沒能問出口。 跑得飛快的古伊弗寧喘著氣兒,對他說:“撐一會兒,我們很快就能到醫務室。” 牛可清“嗯”了一聲,忽然間就放棄了搭訕。因為在開口的一瞬,他突然意識到:人家也不一定喜歡男的啊。 烈日投下大片金黃色的陽光,被抱著的牛可清安靜如雞。抬眸時,他看見男生的臉被陽光映出斑駁的光影。 那些搖晃的淡金色光芒啊,隨著古伊弗寧的奔跑而閃滅,不斷地變換著明暗。 很奇怪,這段短短一瞬的記憶,竟像一幅色彩鮮明的油畫,紮根在牛可清的腦海裏八年。 哪怕早已塵封多年,如今經這無心的勾起,依舊能還原得如當初那般清晰。 可那個發生在大學時期的小故事,並不如那些校園文一般甜蜜,它是短暫的,也是無疾而終的。 在被送到校醫室之前,牛可清又暈了過去。等到他醒來時,病床邊空無一人,隻有他一個人靜靜地躺在空蕩的病房裏。 把他送來的古伊弗寧早已離去。 側了側頭,牛可清發現床頭櫃上留了張紙條: “今日的事非常抱歉,有事先走。若有需要,請撥此號:15********9.” 字跡挺好看的,秀氣細勁的小楷,“字如其人”這句話當真沒錯。 牛可清知道,這字條是那個男生給他留下的,還一並留下了聯係方式和一袋零食飲料。 看來,那個把他砸暈的“元凶”,也並非什麽不負責任的狗東西。 再後來,牛可清被一個男生抱著飛奔的事傳遍了整個校園。因為這件事,牛可清被很多人嘲笑為“弱雞”,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飽受嘲笑和談論。 至於那個手機號,牛可清一直都沒敢打過去。這串十一位的號碼,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躺在他的手機通訊錄裏,足足八年。 是啊,一瞬間的悸動並不能成為長久的暗戀。更何況,與那份悸動隨之而來的是持續了整個大學生活的難堪、被嘲笑與被談論。 這樣的記憶,又有什麽值得回憶的呢? 沒想到這次多年後的見麵,又猝不及防地,勾起了被牛可清忽視的記憶。 如今,在一家泰國餐廳的小小角落裏,這兩個在大學時曾有短暫交集的人,相遇了。 光影在搖曳,牛可清從驚訝到無措,心裏“咯噔”一下,心聲不斷回響著:“是他啊,是他啊......” 古伊弗寧見他一直望著自己,像在發呆,又不像在發呆。於是喚了一聲:“牛先生?” 牛可清沒聽進耳,他正捕捉著昔日記憶的蹤跡。 吊燈逐漸不晃了。 在那慢下來的光影中,牛可清從想起到篤定,不過是短短幾秒的事情。堪堪一瞬間,坐在他麵前的這個人,其存在便換了一種意義。 對於牛可清來說,古伊弗寧不再是一個初次見麵的網友,而是一個闊別多年的舊人。 手裏的杯子再也拿不穩,“砰”一聲,從牛可清的手中跌落,在桌麵上滾了兩滾。 杯裏的水早被喝完了,隻剩一點點從翻倒的杯中灑出,暈濕了桌布的一角,也沾濕了男人的指尖。 古伊弗寧連忙給他扶正杯子,拿起餐巾,將桌上的水跡摁幹,嘴裏無責怪之意地念著:“怎麽這麽不小心?” 牛可清看他忙於收拾的樣子,隻靜靜地端坐著,依舊在凝視那張寫滿熟悉感的臉。 似乎這樣,就能給模糊的回憶勾勒出更為清晰的輪廓。 悄悄地,他在心裏,重新向古伊弗寧打了一聲招呼,“好久不見,我的老同學。”第6章 此刻,他性冷淡了 “事情在該發生的時候就會發生,然後我們就相遇了。” ——《時間旅行者的妻子》 牛可清看著古伊弗寧,藏在桌子下的手早已將桌布拽緊,周遭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麵前的這張臉,驀地與多年前的記憶重合在一起,就像兩條平行多年的直線忽然交匯。 霎時間,似有一個錘子在重重地敲擊他的心房。 “你、你……”牛可清的嘴巴微微張開,終究又是合上了。 古伊弗寧見他臉色不太對,問道:“我?我怎麽了?” 停滯半天,牛可清悵然若失地擺擺頭,“沒什麽。” 這件事,他一個人記起就夠了。 那是段令人難堪的往事,對方沒有記起的必要,他亦無謂提起,隻會徒增尷尬與丟臉。 古伊弗寧見他停下手中的餐筷,臉上神情還怏怏的,覺得奇怪:“你怎麽不吃了?不是說多吃點才有力氣嗎?” 牛可清撇嘴,“我又不是要出力氣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