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時候雖然傻,不知道江乘有心理恐懼症,但那讓人心疼又心慌的眼神卻準確地刻在他記憶裏,隻要想起來就抑製不住地心疼。“哥?”程讓的聲音不自覺顫抖起來,他不知道該怎麽幫他克服,隻能死死抓著他的手,從形式上離他近一些,“你待會兒別跟著進醫院了,我做完手術你再進去,你……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江乘反握住他的手沒說話,程小白的聲音忽遠忽近,他聽見了又像沒聽見,想回答一聲讓他別擔心,想讓他好好躺著別扭著身子,但舌頭這會兒也脫離了大腦控製,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上次坐在救護車上還是三四歲那會兒的事了,他討厭救護車,討厭去醫院,因為每次去都意味著受傷。他四歲前是跟著生父生母的,兩口子感情不和,記憶中幾乎每天都在吵架,並且不避諱他。吵到失控的時候就打架摔東西,經常誤傷他,他不知道被家裏的桌椅板凳、茶杯玻璃杯砸到過多少次。有時候他們打完了就各自甩門而出,等發現他受傷可能是好幾個小時以後的事了,然後又焦急地帶他去醫院,責怪他為什麽不說。別人的幼年記憶裏,多少都會有父母的關愛聲,而他幼年的記憶,卻是被吵架受傷還有去醫院填滿的。醫院裏的味道深刻在他記憶深處,消毒水味、血味、絕望還有死亡的味道,這些都成了他未來人生裏的恐怖源頭。他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對父母來說意味著什麽,離婚的時候父親不要他,他隻能跟了母親,可從母親那裏他似乎也感覺不到自己有被愛的價值,大概隻是個不得不看顧的婚姻失敗品吧。後來他母親帶著他改嫁,嫁給一個美國男人,那男人對母親還行,就是不怎麽喜歡他這個拖油瓶,經常背著母親辱罵他,而他那位粗心的親媽卻沉浸在終於找到幸福的世界裏,對這一切一無所知。江乘一直覺得她是個挺神奇的人,在前一段婚姻裏抱怨憎恨,對他的關愛也是麵目可憎,在現任婚姻裏幸福美滿,於是又成了賢妻良母,每天溫言善語判若兩人,仿佛所有的不堪都是那段失敗的婚姻給她的,而她自己本身沒有任何問題。她大概覺得自己是個盡職盡責的母親,如果自己的付出沒有回應,一定是江乘出了問題。的確,江乘給她出了很多難題,他叛逆,不配合她的幸福婚姻,跟繼父關係劍拔弩張,在弟弟沒滿月的時候離家出走,按照那個女人的思維,他肯定是個跟她前夫一樣隻會給她難堪的人。這麽多年她心裏應該是憎恨他的,畢竟他給她幸福的婚姻蒙上了陰影,卻又不得不盡一個母親的職責找他回家。江乘覺得很可笑,陰影就是陰影,找回去就不是陰影了麽。“哥?”程讓心裏慌亂不堪,江乘幾乎要把他的手捏斷了,他的手冰涼,即便這樣緊緊握在一起也仿佛離他很遠,“哥你看我一眼啊。”程讓本來趴在擔架上,看江乘這樣也顧不上傷了,不顧護士阻撓執意爬起來把江乘抱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剛才手握在一起偷偷進行了心電感應,他忽然就想到了乘哥為什麽會害怕醫院。“哥,他們是不是打過你?”程讓越想越是這麽回事,一定是乘哥本來的父母虐待他,不然那麽小的孩子怎麽會跑,他有些急切地去扒拉江乘的頭,想看看那個疤什麽樣,卻被江乘抓住了手。“你躺回去,這事以後告訴你。”江乘從程小白身上吸了口傻敷敷的仙氣,罷工的感官逐漸恢複上崗,他拍拍對方的頭,將心裏的慌張勉強壓下去,“聽話,我沒事。”程讓盯著他眼睛看了會兒,確認他的乘哥眼裏又有他了才說:“你別哄我,不然我手術不出來了。”“不出來”三個字猶如一劑響雷,以千軍萬馬之勢蓋過了江乘心裏所有的慌亂,“你放什麽屁!”他氣得差點抽他,什麽話也敢順嘴說的混賬玩意!“嘿嘿,這回正常了。”程讓拍拍江乘的臉,“請保持這個樣子。”江乘:“……”手術加上各項檢查,折騰完了已經淩晨,普外的劉主任親自操刀,做完了手術還跟去病房囑咐了半天。“沒傷到器官,就是口子太長了,拆線之前生活上可能不大方便,把這皮猴子放回家我不放心,還是留在醫院吧。”劉主任對江乘說。“麻煩劉叔叔了,大晚上的累您忙了一宿。”江乘客氣說。“這有什麽麻煩的,行了,你去歇一會兒,我找人看著他,明天一早我再過來。”劉主任走了後江乘看看時間,已經四點半了,這個時間他大概也睡不著,便叫人護士去休息了,自己陪床等著病號醒。這病房是個vip單間,設備什麽的都很齊全,隔音也不錯,勉強可以跟醫院的世界隔離開。江乘在沙發上坐著,一直盯著病床上的家夥。他這會兒其實還是緊張,思緒雜亂無章,頭隱隱作痛,不過隻要看一眼程小白就會好一點,可能這貨上輩子真是個傻敷敷大仙,唯一的仙能就是解救他。江乘看著他不由笑起來,如果他所有的不幸可以換一個程小白,那不幸就是值得的,而且超值。※※※※※※※※※※※※※※※※※※※※程小白:快扶我起來我要親我哥!!第32章 不想活了早上江乘出門隨便吃了點東西, 順便給爸爸們了電話,通知他們中午下飛機後自己看著辦。回來後傷員剛好醒了, 眼巴巴瞅著門口,狗崽子似的哼哼:“哥哥哥哥哥~”“怎麽了,開始疼了嗎?”江乘過去摸摸狗頭,“疼也沒辦法, 得忍著。”“不是,”程讓趁機抓住江乘的手, 跟動物藏食兒似的掖進被子裏,藏完了覺得哪裏怪怪的, 又拿出來抱著, “我醒來你不在。”江乘失笑,“是讓哥精神力驚人, 戰勝了麻藥應有時效,醒早了, 我掐著點呢。”“那怨我,我重新醒一回。”程讓把江乘的手墊在枕頭上枕著,閉上眼又睜開,“呀,哥你一直守著我呀, 好感動。”“操。”江乘笑得不行, 都不知道怎麽形容讓哥了。麻藥勁過了還是挺疼的, 比挨刀子那會兒難受多了, 程讓一上午就靠江乘的手緩解注意力, 疼了掐兩把,不疼就抱著,困了枕著,餓了還有點想舔,反正江乘一上午除了上廁所就沒挪過地方。“哥,我餓。”程讓臉在江乘手上蹭啊蹭,心裏想象著舔啊舔。“要不我申請給你根棒棒糖?”江乘用拇指蹭了下他的鼻尖,“你現在大概隻能舔了。”程讓看了看眼前的爪,條件反射地吞口水,媽的本來就想舔,他一說更想了,可又怕江乘抽他,隻好強行轉移注意,“哥,你跟我說說小混血唄。”“我不認識他。”江乘靠在椅子上,搓搓眉頭,“我走的時候他沒滿月,我一眼都沒看過。”程讓的心一下揪起來,簡單的兩句話,細究起來卻有很多信息——家裏有弟弟出生,哥哥連麵都沒見過,為什麽,不讓他見?乘哥那麽小就離家出走了,才幾歲的小孩是怎麽撐下來的?乘哥在他們家裏到底算不算個存在啊?“那他們是怎麽找到你的?還有,嗯……你什麽時候遇上爸的?”程讓看著他的眼睛,又有點後悔問,“你要不就當我沒問吧,我其實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反正你知道我愛你就行了。”提起這事江乘就煩悶,卻又讓他這話逗樂了,順嘴就接了一句:“你打算怎麽愛我啊?”“我……”程讓被戳中了心思,差點把心裏話說出來,“我,就,比以前更愛你啊,你想要什麽愛我都給。”江乘內心一下就潰不成軍,這家夥到現在也沒發現自己喜歡他雖然是挺棒槌,但這根棒槌就是有辦法戳他心裏的軟肋。他看著程小白躲躲閃閃的眼睛,默念了十幾遍“程小黑”才克製住親他的衝動。傷成這樣實在不忍心下嘴。“沒事,答應要告訴你的。”江乘挪開眼,把腦子裏亂七八糟的畫麵抹掉,說起那段他以為再也不會提起的過往,“我還算幸運,跑了沒多長時間就被爸撿回家了,不過撿的時候沒那麽順利,我當時防備心挺強的,防著任何人,有幾個想給我施舍的人都被我嚇跑了。爸就很有辦法,他也不跟我說話,就一直待在垃圾桶邊陪我到天黑,那時候下著雪挺冷的,我自己早就扛不住了,估計他也好不到哪去,其實我心裏已經知道他不是壞人,但就是倔,不肯服軟說話。後來他照顧我的自尊心,主動給我台階,說可以提供晚餐給我,問我有什麽可以回報他,我說二十年後還他十萬美元。”程讓都聽傻了,那場景光想想就讓人崩潰,下著雪,小不點乘哥在垃圾桶裏,這得多慘啊。怪不得他害怕雪,在遇上江爸之前,也不知道他在雪地裏掙紮了多久。這樣想著想著他眼淚就掉出來,吧嗒吧嗒滴在江乘的手心裏,又怕惹他傷心,嚇得趕緊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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