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是說了一陣話,就是有朱欣的丫鬟婆子趕過來,一麵與敏君舔著臉賠笑,一麵卻是花了十二分的氣力勸朱欣早些回去,甚至不惜搬出了她的父母。敏君看著朱欣雖說眉頭緊皺,臉色發冷,卻是沒能開口斥罵,便知道她受的壓製隻怕不輕,心裏頭也十分有顧忌,便笑著勸道:“既是如此,朱姐姐還是早些回去吧。”


    “也罷。”朱欣見著敏君也是這麽說,又想著今兒如果再鬧騰,隻怕日後更走不出來,便勉強應了一聲,與敏君說了幾句話,便告辭而去。敏君起身將她送至門口,遠遠瞅著馬車遠去,方轉過神來。不想,這才是轉過身,抬起頭,就是瞅見那段菱珍正是抿著唇站在不遠處的一株花樹之下,笑吟吟看著自己。


    “段姑娘。”敏君見著她凝視著自己,卻沒有開口說話,眉梢微微一挑,便是與她點了點頭,淡淡著喚了一聲:“怎麽站在這兒?”


    “瞧著這花兒好,方過來瞅一瞅,沒想到敏妹妹也是在這裏。”段菱珍笑了笑,她生得形容婀娜,容貌也是極美的,這般站在花樹之下抿著唇微微一笑,竟有幾分繁花似錦之感。敏君雖說頗為不喜這位段姑娘,此時也是稍稍看得有些晃神,半晌才是笑著接過話頭道:“方才朱姐姐有事兒,先行回去了,我便送了一程。這會子時辰也不早了,段姑娘,咱們還是回宴席那裏,免得等一會兒開席了,卻沒瞅著我們倆的影子。”


    第十一章悲喜中


    “妹妹說的是。”段菱珍目光閃了閃,隻脆生生應了一聲就款款上前來搭住敏君的手,拉著她一併往回走,一麵卻又是道:“這會子隻怕也是開席的時候了,原也該過去瞧一瞧,免得誤了時辰。”


    見著她如此,敏君皺了皺眉頭,卻也不好做得太過,腳下便略略快了些,一麵隨口尋些女兒家喜歡的話題,什麽上等的寶石,新式的綢緞,繡花的紋樣,如此種種,倒是她一個人說得多,聽的少。段菱珍聽了半晌,見著敏君步子也快,估摸著已是到了半路,便腳下一緩,往周圍瞧了一圈兒,轉臉與敏君鄭重道:“妹妹可是聽過些什麽?方急著回去,不願與我說兩句體己的話兒?”


    敏君聽得微微一愣,倒是沒想到這段菱珍如此抹開了臉麵直接說來,當下也是停下步子,與她微微的一笑,就是道:“這話又是從何說來?您可是聽了什麽話兒不成?好端端的,我避什麽呢?”


    “妹妹何必瞞著我?這事兒,我也想得出三五分來。眼下我們段家,雖說不是那人人喊打的老鼠,也是差不離了。戴著個前朝舊臣的帽子,如何能有好下場?頂多也就是黯然歸鄉這四個字,那還算好的呢。蘇家卻是不然,雖說錦鄉侯世子是個舊臣,卻養了兩個好兒子,聽得流言,竟都是封侯的功勞,哪裏還會瞧得上我這麽個犯官罪臣之女?縱然嫌棄我,也是應當的。”


    敏君聽得這話,微微抿了抿唇角,沒有說什麽話,這雖說是情理之間的事情,但對於段菱珍來說,卻是不然。因著如此,當著她的麵兒,敏君自覺也沒能說什麽話來,又想著蘇家的事兒,還是事關蘇瑜的,自己到底不好幹涉,便沉默著沒有說一個字。


    段菱珍看得她如此沉默寡言,又想著先前聽聞過,這徐敏君極得馮氏歡心,不論在燕京還是在金陵,說不得日日請安不絕,也是從差不離,竟是母女一般。由此,那馮氏之意,這敏君應當是知道個六七分的。也是這麽一想,當下之間,她便以為自己所說之事,竟是沒有差錯,真真之極。


    然而,先前那麽一番說法,她說的是情辭宛然,但心底自然不願這麽想的,隻盼著那蘇家能想著有個好名聲,將她娶了過去。沒想到,這卻是一場妄想,一絲兒盼頭也沒有。驀然之間,這段菱珍心下由不得生出幾分慘澹的絕望來——難道自己這個是沒個指望了?頂多也就尋一個清貧士子嫁了不成?


    憑什麽?


    段菱珍咬著牙,心裏仿佛滴了血一般的慘痛。她出身世族,容貌才情、針黹女紅、管家理事樣樣都是一等一的。又是配了個蘇瑜,雖說不愛讀書,但也是未來的錦鄉侯,相貌堂堂,武藝出眾,竟也是千萬個裏頭出挑的。真真是匹配之極。卻不想,一場戰亂之後,什麽都是另一回事兒了。


    那蘇瑜是新貴,自己卻是眼瞅著就要成了個罪臣之女。


    這一番事,真真讓段菱珍愁腸百結,惶惶不安。隻是心底還留著一點想念,今日方眼巴巴求了一張帖子,來到這徐家,尋那蘇瑜之弟蘇瑾未過門的媳婦徐敏君探問。結果卻是如此


    “果真是如此”段菱珍腦中空白了半日,想要說些剜心刺人的話,可那話到嘴邊,她又逼著自己將那些已然到了舌尖的話重頭吞下去——眼下的自己,說這種狠話又有何益?想想身份,想想以後,就算再是難忍,她還是咬著牙將這些忍了下來,隻紅著眼有些僵硬著道:“你,也不必說什麽,我,早便知道的。”


    “段、段姐姐。”敏君看到她如此,倒是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心緒,說來她也有幾分知道的,那馮氏素來不喜這段菱珍,今兒又是如此,哪裏還會讓這一段說起來也就是口頭之約的婚事成了?眼下這個場景,就是蘇曜,隻怕也不會願意的。她不喜歡段菱珍,但看著這麽個場景,同是女子,自然也有一些為她淒涼的感覺。特別,她麵對這樣的事,卻沒有口吐惡語,敏君瞅著,心心裏頭對她的好感也略略多了些:“你……”


    “不必說了。”段菱珍唇角動了動,想要露出一個笑容,卻怎麽都不成功,到了最後的時候,也就是嘴角翹了下,神情卻是淡漠下來:“讓我,讓我好好靜一靜。”


    敏君沒有再開口說什麽,隻是垂下眼簾站在一側,陪著那段菱珍站在微微的風中,靜靜凝視著遠處。段菱珍腦中掙紮糾結著許多念頭,不甘不願,憤懣不平,怨怒難消,這些種種陰暗情緒都難以消去,但是她分明知道,雖然現在這眼前的徐敏君還喚她一聲段姐姐,可過不得三五日,段家舉家從雲端打落至塵埃之中時,這什麽姐姐之說,也就是腦中想一想罷了。


    夫榮妻耀,素來如是。


    這一番結果,就是她唾罵三日,也是不會變了的,那還不如按捺下來結個善緣。


    段菱珍心裏頭慢慢想著,隻用靜一靜三個字,讓敏君陪著她站了半刻,就是側過臉與她道:“敏妹妹,說來,我們原也有幾分緣分的,倒也不敢盼著旁的什麽,若是日後我落了大難,希望你若是可以,援手一二。”


    “段姐姐。”敏君聽得她這麽說,心裏頭有些詫異,當即便問道:“何出此言?斷然不會到那等境地的。日後,我們依舊能聚一聚,說說話兒的。”


    “真這是傻丫頭。”段菱珍壓住心中怨怒,隻勉力露出一絲笑意,眉眼之間卻是一片愁態:“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此話最是真切的。我們段家,隻怕也是逃不過一劫的,若是能全身而退,已是上蒼垂憐,何談其他?否則,我也不是那等沒臉兒的人,忍羞含辱舍了女兒家的臉麵,特特登門詢問。”


    敏君聽得這話,心裏微微一動,登時也生出許多不忍來。隻是她話還未出口,另外一邊忽而有人喚敏君的名字。


    第十一章悲喜下


    那段菱珍眉頭一皺,心有恨恨,卻見敏君抬頭看去,便知道這一日是成不了事的,就忍了一時,略略往邊上走了一點路。前麵腳步聲略有幾分淩亂,轉眼就有兩人走到敏君並段菱珍身前。為首的那個女子,身著淡藍海棠紋褙子,白綾細褶裙,烏髮玉簪,花容月貌的,並不是旁人,正是段菱珍的手帕交,蘇瑾的堂妹蘇芸。而後跟著一個小丫頭,怯怯弱弱的,並不起眼。


    “段姐姐也在這裏啊。”蘇芸停下步子,與敏君微微一笑,那富有知性氣質的鵝蛋臉上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眉眼之間便是一片柔婉:“這也好,省得這小丫頭再去尋人了。”


    “妹妹的意思,這裏頭竟是開席了?”段菱珍聽得心裏一頓,抬頭有些複雜的看了敏君一眼,便是笑著道:“倒是我的錯,生生耽擱了敏妹妹,還累得蘇妹妹親自走了這麽一趟。”


    “我倒是罷了,原也是在園子裏走動散悶的,隻是瞅著這小丫頭左探右望,不斷尋人的樣子,幫著喊兩聲而已。卻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這蘇芸與先前那渾身透著淩然於眾的她決然不同,竟是親切了許多,連著說出來的話,也是和和氣氣,絲毫沒有幾年前那一股子目下無塵的意思。


    敏君見著她如此,心裏略略一想,也是猜到幾分——先前的蘇芸,也是如同段菱珍一般,在這一場戰事之後,漸漸被磨去了一些東西。隻是蘇芸到底比段菱珍好些的,畢竟,蘇瑜蘇瑾兄弟還是蘇家的人,雖說不能十分庇佑所有的蘇家人,但瞧著他們兩個人的麵上,總歸會好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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