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鬧騰,也就是這一兩年而已。在這,細細說道起來,自己也是有幾分底氣的:她可沒有做過什麽趕盡殺絕的事,至於老太太、太太,那還用自個動手做什麽不成?這人老了,身子骨就差一點,又是寒冬臘月的,又是摔了裸睡了的,就算沒事兒,也要耗去不少心氣神兒。


    不過,縱然如此,這事兒卻不能再放任,可要細細查清楚了。再敲打一番,再不能任憑著繁君丫頭做下去。否則,縱然是再好的法子,再好的氛圍,這事非要鬧騰個天翻地覆,沒個好收場不可。


    由此,孟氏略略緩了緩神色,也不再留她說什麽話,竟就是開口打發了繁君:“這裏到底不合適你這麽個小姑娘家的,恰好這時候敏君也是病了,你若是得空,過去瞧一瞧她,好回報我一聲,也算幫了我一個大忙。你瞧著如何?”


    “母親的所說甚是。”繁君在孟氏饒有深意的眼神下,也不敢再留,竟是說了兩三句話,便是打起簾子,說要到敏君的屋子裏去。孟氏立時打發了人過去扶著她。掃視了孟氏一眼,繁君挺直了脊背,臉上也露出淡淡的笑意來。


    雖說沒能仔仔細細看一看那朱氏的痛楚,但想著她日後會受到的罪。繁君還是由不得露出了一絲笑意,與孟氏輕輕點了點頭後,她就是快步離開了這屋子——隻怕這會子,這位嫡母也是想出了幾分緣故,真可惜了……


    她心中這麽想著,等走出了那屋子後,唇角幾分淺淺的笑容由不得化為極為深刻的笑,連著眼神也是飛揚起來。


    “姑娘,老太太受了傷,三姑娘又病了,您是不是過去想幫著奶奶露個麵兒,再說旁的事兒?”就在這時候,被孟氏悄悄打發出去的一個婆子忽然走了出來,說出一番話來。


    那繁君雖說是欣喜之極,但先前孟氏忽熱忽冷的一番言談舉動,還是讓她起了幾分警惕之心,因此,縱然這個婆子突然說出一番話來,她也就是愣了一下,才露出驚詫的神色,訝然道:“你說什麽!老太太怎麽會……”


    “這府裏頭都傳遍了的事兒,姑娘竟是不曉得的!”那婆子仔細打量著繁君的神色,看著她滿臉驚詫,又是急急問著到底是出了什麽緣故,方避重就輕著道:“也不曉得是怎麽回事。太太不小心滑倒摔了一跤,後頭又被因為老太太的事兒趕來的婆子衝撞了,方混在努力說不得半句話。至於老太太,卻是落了水,這麽個天。哪怕老太太身子骨素來康健,少不得也要吃藥調養一些日子了。”


    略略點了點頭繁君故意抬腿走了兩步,方像是回過神一般,忽而又猶豫著道:“雖說我代母親走一趟,並沒有什麽不妥當的。可到底,老太太待母親素來都有一點成見。若是因為我過去了,她反倒挑剔出什麽來,給母親難堪……”


    “還是姑娘想得周全,奶奶籌劃得妥當,老奴這歲數竟是活在狗身上了,沒有一點中用的。”那婆子已然有了答案,自然不會再探聽什麽,說了兩句話,就隨意尋了個藉口,逕自離去。


    繁君看著她如此,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但眼底的光彩卻是如同最最上好的彩鑽,透出極為璀璨的光芒來。而她也漸漸低聲呢喃起來:“既是兩頭都得了手,倒是沒有辜負我這些日子以來費心費力的折騰了。”說完這話,她仿佛釋放了所有的歡喜情緒,立時按捺住臉上透出的喜色,趕緊疾步往敏君的屋子走去。


    另外在孟氏院子外頭候著的丫鬟紅綢。見著繁君出來了,也是鬆了一口氣,忙就是趕上去扶住她,一麵又問:“姑娘,太太可是還好?怎麽就將太太擱在三奶奶的屋子裏?真真是忌諱——滿府裏頭的人,誰不曉得,太太最是不喜三奶奶的,沒事兒都會抽出一件事兒來,何況這會子又要照料又要服侍的——三奶奶可是雙身子,笨重著呢。”


    “就你愛多說的。沒得人,還以為你主子是三奶奶呢。這會兒還不住得念叨。”繁君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心裏卻是歡喜得很,連著語氣也比往日略略輕了一點:“放心,也是請大夫診治了,方讓丫鬟婆子伺候的。母親也就是說說話,做個掌權兒的人罷了。倒是與別的很不相幹。至於伯娘嬸娘,她們原也在的,可老太太那裏出了大事,她們少不得要先顧著大頭。”


    “哦。”紅綢聽了半日,方點了點頭,笑著道:“這些都與姑娘不相幹的,三奶奶、三爺、寧少爺、敏姑娘四個好著,姑娘也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這話說得好。”繁君抿著唇,微微挑起眉梢,眼底是一片欣然自得哦哦:“不過,這會子她們可不一定好。最起碼,三姐姐又是病了一場,正是要過去探望探望了。”


    這繁君與紅綢一說一答,竟也沒有多耗費多少時間,她們兩個就是到了敏君的屋子外頭。站在外頭的小丫鬟高聲向裏頭通稟了一句,方打起竹青灑花簾。繁君拍了拍紅綢的手,讓她隨意在院中玩一陣子,自己卻是低頭走入屋子裏。


    一股濃重的藥香登時撲了上來。


    “四妹妹,你來了。”就在這時候,敏君也是開口喚了一句,輕聲細語,柔柔緩緩地讓繁君心裏一熱,少不得輕聲回道:“三姐姐,今日怎麽了?聽著說是昏了過去,可是哪裏不舒坦?”說著這話,繁君便俯身將額頭碰了碰敏君的額頭,感覺溫度差不多,方細細地詢問由來。


    敏君看著繁君那皎潔白皙的鴨蛋臉——柳葉眉,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生動活潑,紅菱唇微微嘟起來,竟是極好的相貌。隻是這等好相貌的下麵藏著什麽,連著她也有一些欷歔:“四妹妹。我這時候極好,沒有什麽不妥當的,也就是點貧血與肌肉挫傷罷了。倒是有一件事,我若不問出來,真真膈應著心底不舒坦,又有些傷姐妹情誼。可若是什麽都不說,隻眼睜睜看著,我心裏頭更是難受。”


    “姐姐有什麽話,盡管說便是。”聽得敏君這麽一番話,那繁君眉梢微揚,倒是有一些似笑非笑的神色顯露出來:“隻是,到底姐姐還是先吃了湯藥的好。不然,任憑是什麽真話假話,我都聽不出認不得,也說不來的。”


    這話說得頗有幾分稀奇,敏君聽入耳中,心裏頭微微一動,由不得抬頭看向她,卻又是被她端著的湯藥堵住了嘴。當即便搖了搖頭,伸手接過那湯藥仰頭一股腦兒喝了下去。


    繁君隨手去了一塊糕點塞入敏君的嘴裏,讓她去去苦澀的藥味兒,再笑著坐回到原處捧著茶但笑不語。敏君見著她如此,便微微抿了抿唇,令一幹丫鬟婆子都是退了下去,方抬頭看向繁君,斟酌著道:“今日可是出了什麽大事兒?”


    聽得這一句話,繁君原本微微帶笑的臉由不得收斂了幾分,眉眼間也閃過一絲驚詫。半晌後,她才是輕聲回答道:“姐姐真真是女中諸葛,心思靈通,便是母親也隻是略有幾分懷疑,著人打聽罷了,姐姐一絲兒事兒都不曉得,卻一語中的。”說完這話,她伸出手掠了掠髮鬢,略有幾分豐盈的紅唇勾起一道優美的弧線:“今兒,太太不小心摔了一跤,後頭又被人衝撞了,眼下躺在母親的屋子裏還沒醒過來,由母親領著一大班丫鬟婆子照看著。至於老太太,隻說是落了水,旁的竟是不大清楚了。”


    雖然說著都是不幸的事情,但繁君臉上非但沒有一絲遺憾傷心,反倒透著異樣的興奮與激越,她緊緊攥著拳,眼睛異常的灼熱:“姐姐,你說,這個是不是報應呢?”


    聽得這話,敏君唇角微微扯出一絲淺淡的弧度,眉眼收斂,靜靜著將自己心裏的一些念頭編排一番,方才輕聲道:“報應?那這個報名會什麽時候落在我們頭上?繁君莫要輕忽了人,你曉得我為何一早就曉得你的心思?若非你被錦鷺並一個小丫鬟看到了蹤跡,我如何會曉得昏過去後才出來的事兒?”


    “她們看到了什麽?”繁君臉色一時煞白起來,坐在那裏呆了半天,才輕聲道:“我早就處置妥當了的東西,能夠看到什麽?”


    “早就處置妥當的?”敏君念了這幾個字,重複了兩遍,才輕聲道:“什麽是處置妥當?雁過留痕,什麽事查不出來的?況且,這些事兒,還用著查這麽麻煩?隻消心裏頭存了疑惑,日後便是烽火燎原一般的事兒。不用說什麽查不查,就是沒有做過的,被人栽贓的事兒也多著呢。”


    “竟是我疏忽了……”繁君低低地應了一聲,才慢慢抬起頭來看向敏君:“姐姐既是有這樣的籌劃,為何不早些將那兩個賤人拉下水,讓她們早登極樂?”


    看著這個時候,繁君已然漸漸有些扭曲變形的神情,敏君在心裏頭暗暗嘆氣,隻將自己枕邊放著的小雕像取了過來,放於繁君手中:“你瞧瞧著是什麽?這佛曆來是專司凡間流言蜚語的,你若帶著這個,時時參詳一番,放了心中執念,日後做事行事,不要太過了。你這麽個聰敏靈通的,自然也曉得裏頭的道理。固然,老太太、太太狠心辣手,竟是施展那般霹靂手段,就為了旁人一個微不足道的應允,著實可悲可恨。你為了碧痕姨娘不惜一切,設計籌劃,也是能夠理解的。但日後若是在遇到這樣的事,難道每一次你都是如此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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