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木華手上的血沿著指尖滴滴答答往下落,四下寂靜到讓人窒息,但他始終沒有等到死亡降臨。


    他緩緩睜眼看向眼前的少年,對方神色平靜,波浪不驚。


    “你不殺我?”


    “暫時不想。”顧南北還是有些顧忌,畢竟這是皇帝親衛,有什麽事可以直達天聽。暫時沒有硬剛的實力。


    段木華肅然,“閣下劍法之嫻熟,堪比苦練幾十載的老手!如此天賦,段某佩服!”


    顧南北沒有接話,隻是拱拱手。


    段木華撿起自己的刀,也抱拳道:“告辭。“


    顧南北看著段木華的背影,說道:“段大人,沒事別再來打擾我。”


    段木華頭也不回,揮手道:“隻要不觸犯大周律法,我來找你做甚?”


    四個秀衣衛趕緊把一地零件撿起來帶走,神機弩的一塊碎木片也不能流落出去。


    雙方都知道,這隻是短暫言和。顧南北不可能安分,段木華也不可能忍得了這口氣。


    珍娘子輕輕從身後走來,神色複雜,她一個普通小婦人,如何見過此等陣仗,現在心還砰砰跳的厲害。


    顧南北道:“沒事了,回去吧。”


    “小……顧南北,你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小瞎子?”珍嫂忍不住問道。


    “當然是,如假包換。”顧南北笑道。


    珍嫂眉眼舒展,露出笑容,不管如何小瞎子這麽厲害,她以後也多了一個依仗,尋常潑皮無賴就不用怕了,心裏踏實很多。


    段木華領著秀衣衛一路回走,氣氛沉默壓抑。


    四個秀衣衛抱著一包零碎,走在後麵,彼此眼神交流。


    他們秀衣衛可從沒吃過這麽大的虧,老大被拉著在大街上跳舞,過來找場子,結果又被幹翻!奇恥大辱啊!


    他們一路專走偏僻小巷,四周隻有幾人的腳步聲。終於,段木華出聲道:“此事暫時保密。我自有計較!”


    “是!”


    “明白,大人。”


    段木華回到秀衣樓,下屬都用詭異的目光看著他,昨天的事,全城都傳開了。古代老百姓最缺就是娛樂,這種炸街勁爆的事,早就風一般傳開。


    段木華若無其事走進自己的值房,房門都不關。要做一個強大的人,首先要自己內心強大!


    靜靜從木盒裏拿出幹淨棉布以及金瘡藥,熟練把右手傷口處理綁好。


    段木華閉目沉思,首先回顧了適才的戰鬥,小瞎子的劍法自不必說,還有精準的洞察力。似乎還有其他東西!


    忽然,段木華雙目睜開,小瞎子有內力!沒有錯,就是內力,否則交手時他不會如此難受!


    可是小瞎子如此年紀,怎麽會是玄關高手,不可能!難道是江湖中不鍛體魄隻修內功的東華山傳人?這小子果然神秘啊。


    該如何突破到玄關境?段木華心思轉動,抽出一張信箋開始寫,落款蓋印後又猶豫了。此事報給曹少監,我怕沒什麽好處,反而…


    段木華眼中閃過狠辣,上官拙那個老東西不是正準備衝擊玄關境?


    “來人,把青蛇幫相關卷宗給我拿過來。”段木華沉聲道。


    ……


    顧南北內心遠比表麵上激動,這才幾天,已經可以跟青州城頂尖高手戰而勝之,心裏當然歡欣鼓舞!


    要不是把他的大窗戶關了,他三十大叔的靈魂也會像小孩一樣蹦起來。


    既然可以幹翻煉脈高手,那青蛇幫就不足為慮,是時候擺上餐桌。報仇除害共鳴一樣不耽誤。


    推開院門,小結巴正用明亮的眸光看著門口,恰好與珍嫂目光對視,一小一大兩個女人微妙的交鋒一瞬。


    珍嫂輕聲道:“明嫿,你怎麽無精打采的?”


    小結巴道:“我也不知道,以前天天為了吃東西交份子錢擔驚受怕。現在突然都不用操心,反而不知道要幹什麽。”


    顧南北聞言說道:“差點忘了,你這個年紀正是學習的時候,給你找個私塾去讀書吧。”


    小結巴大驚失色:“私塾那是男人去的地方。我怎麽能去!再說先生也不會收女人啊!”


    顧南北道:“你女扮男裝不就行了?”


    珍嫂搖頭:“明嫿可不小了,再扮成男孩不方便。你要真想她讀書認字,不如拜個女先生。”


    “珍嫂認識這樣的女先生嗎?”


    “我倒是知道一個,不過學費可能有些貴。”


    “沒問題,過兩天珍嫂去安排,我出錢。”


    小結巴見兩人說的起勁,把她當成了小孩子,很是不滿,“北哥哥!你幹嘛要把我送出去?”


    “學知識!知識是改變命運的唯一武器!所以你得學會認字,以後有什麽武功秘籍你也能幫我讀。”


    小結巴其他沒聽到,就聽到最後一句了,點頭道:“好!我以後就是北哥哥的眼睛!”


    珍嫂卻被前一句話所觸動,若有所思。


    “咚咚咚……”


    院門外有人砸門。


    顧南北起身,心眼下已經看到是一個披頭散發的人,倒在地上奮力敲門。


    顧南北幾步走到院門,將門拉開。


    一身是血的乞丐倒在門口。


    顧南北攙起乞丐,把他臉上的頭發扒開,是一臉慘白的瘋狗。


    “瘋狗!出了什麽事?”


    瘋狗緩緩抬起眼皮,嘴唇哆嗦道:“瞎子哥…快走,他們…他們在找你。”


    “誰找我?”顧南北沉聲問。


    “青蛇幫。他們…到處找你!驢臉被打死了。他臨死要我給你報信,說他…對不起你。”


    瘋狗說著話淚水滾了出來。


    “我被…被他們追了幾條街,才…才逃過。你…你快躲起來…”


    瘋狗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嘴裏冒出黑血。


    顧南北輕輕摸了摸瘋狗胸口,肋骨斷了。


    “你等等,我送你去醫館。”顧南北迅速回院子,將自己的一套裝備穿戴好。


    小結巴忙問道:“北…北哥哥…什麽事?”


    珍嫂也出來查勘情況。


    “瘋狗受傷了,我送他去看大夫。你倆把門鎖好,除了我,誰都不要開門。”


    “小心啊!”珍嫂囑咐。


    顧南北點頭,出了院門抱起瘋狗就走。


    走到大街,一家妙仁堂還沒關門,顧南北幾步衝進堂內。


    內裏的老大夫嚇的一跳,看見抱著的瘋狗,神色一沉,


    “小花子傷的很重啊,快放到木床上。”


    一個布衣童子拉下簾布,將內外隔開。


    顧南北靜靜在外麵等待。


    良久,老頭走出來,一臉無奈。


    “骨頭紮穿了肺,太遲嘍。”


    顧南北默默無言,拿出一些銅錢放在木桌上。


    ……


    與民同樂的話題持續火爆,不過隨著親身體驗過共鳴的人現身說法,畫風從喜聞樂見開始轉向詭異類型。


    畢竟還是有聰明人的,通過收集消息一琢磨,鬼二胡的傳說新鮮出爐。


    那些官老爺在大街上跳舞,並不是什麽與民同樂,而是有個會邪術的瞎子一拉二胡,便會招出鬼魂出來附體!


    要不然那些老爺們真沒事做,跑出來跳舞?喝酒吃肉勾欄聽曲不香了?


    此說法合理解釋官老爺的詭異表現,從古至今,沒聽說過官老爺與民同樂的!亂葬崗上凍死的人堆成山了,怎的沒見他們一起同樂?


    於是鬼二胡迅速占據主流,天還沒亮黑透,大街上已經沒人,店鋪都提前關門歇業。


    連春風樓都冷冷清清,跳舞時候這群姑娘最風騷,那肯定是附身最嚴重的。你說要是找個姑娘一起快樂,那到底是跟人還是跟鬼啊!


    有些色中餓鬼倒是想嚐嚐鮮,但是害怕有副作用,都在觀望等待先行者。


    春風樓大廳內燈火通明,姑娘們都紮堆一塊,沒人敢獨處。


    “花媽媽!你是最先跳舞的,要不是你跳,姐妹們也不會去呀。現在怎麽辦?”


    花媽媽臉色一白,“哎呀,我哪裏知道他們被鬼控製了,不然我也不會去。要不請個道士來做場法事!”


    “吱——”外麵傳來二胡拉弓子的聲音。


    姑娘們悚然一驚,嚇得麵無人色,像一堆鵪鶉一樣擠在一塊。


    花媽媽臉皮抖得開始掉粉,哆嗦道:“六子,去看看是誰在外麵!”


    六子是個少年小廝,聽到吩咐,不得不悄悄走到門口往外瞧,看了幾眼這才鬆口氣,說道:“媽媽,沒事,是個老頭。”


    姑娘們長舒口氣,還好不是瞎子。


    這時。


    一個穿蓑衣的少年路過看了眼牆邊拉二胡的老頭,在心眼裏,老頭枯瘦的身子就像一截枯木,禿頂四周亂糟糟的頭發就像枯樹上長出的野草。


    “老丈,天黑了,為什麽還不回家啊?”


    “這裏晚上人多嘞。不知咋的今天沒有人呀。”


    顧南北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破碗,笑道:“他們都怕鬼呢。你還是回去吧?”


    “鬼?這世道,人可比鬼可怕喲!”


    顧南北嘴角扯了扯,今晚,他要作一隻上門奪命的夜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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