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致想象了一下我爸當年呆頭呆腦的樣子,故意慢吞吞地講道:“你這樣,不好。”遙叔哈哈哈的大笑起來,擺了擺手道:“他當時突然深深地對著桌子鞠了一躬,然後特別大聲地喊了一句對不起,然後又把桌子給扶起來了。我當時都忍不住想罵他有病哈哈哈。”我哭笑不得,“他是想活躍一下氣氛嗎?”“誰知道他怎麽想的,學習好的腦子都不太正常,然後我就看著他扶著桌子,他兩條腿都在打哆嗦我在後麵看的一清二楚,他就朝著那個神經病老師結結巴巴地說要舉報她罷課,要扣她工資,但是一點威脅感都沒有。”“然後老師的怒火就從我身上轉移到他身上,其他同學也是,幫著一塊罵,到最後就變成了一場大混戰,你猜最後怎麽著?”“遙叔你別賣關子了,我猜不出來,我爹那腦回路一般人都理解不了。”我催促他繼續講,他卻賣關子賣上癮了,咯咯笑不說話,看我實在憋急了,才不緊不慢的開口。“你爸罵贏了,神奇吧?”“他嘴那麽笨是怎麽做到的!?”我驚了。“我當時也聽傻了,都忘了上前幫幫他,不過瞧他罵的臉紅脖子粗的,也用不上我幫忙,而且他說的話我也聽不懂,什麽沆瀣一氣,狼狽為奸,泱泱大國一堆我沒聽過的詞,這也是我後來才知道的,當時硬是給聽成了放棄一切狼狽為奸,後來還連著飆了好幾句英文,講得還挺像那麽回事,給其他人都整蒙了,他們翻來覆去就那幾句髒話,罵不出來其他的。”“等到他們全被懟得熄火了,你爸又傻了,特無助地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嗷一嗓子跑出去了,路過門口的時候,褲子還被門上突出來的釘子給刮破了,露出小半個屁股,我也不能看著他光著腚滿鎮子亂跑,就追出去了,你說他是不是有病。”我忍不住笑得直顫,“這是小學生幹得事情吧?罵不過人還用英文,我小時候就那麽幹過,有個討厭的前桌上課總抖腿,我在他後麵用英語罵他是垃圾,現在想想當時好無聊。”“但是你爹不覺得,我追上他的時候,他滿臉通紅的給我擺擺手,說不用謝他,他是班長,保護同學是他的責任,”遙叔眼皮上的褶皺也耷拉下來,眼睛像是笑得眯了起來,“我本來是想謝謝他來著,但他這麽說,我就不想謝了,脫口一句你今天的內褲真喜慶,下一秒他的臉就比他的內褲還要紅。”“不過啊,他性格那麽包子的一個人,竟然肯為了我傻嗬嗬地出頭,說不感動是假的。”“隻是當時臉皮薄,沒好意思告訴他。”作者有話要說:蟶子是一個細長條的,灰黃色的,帶須子的,我也不知道是啥的玩意,我老家管那東西叫蟶子,別的地也有叫小人仙的,其他的還有什麽叫法就不知道了,不過沒事,它不重要。第10章 我滿腦子還都是我爸又慫又凶還強作鎮定的模樣,沒想到遙叔突然煽情一句,還沒來得及調整一下,遙叔就把上衣一脫,助跑後一個猛子紮到了海裏。“你先回去,我遊兩圈。”他探出頭來,把糊在臉上的白發捋到腦後:“對了,別告訴你爸。”“……”這怕不是被我爸磨叨出了心理陰影。“你自己小心點。”我也朝他揮揮手,不過他看不見,他這人說完自己的話就自己耍去了。我晃了晃那小半筒蟶子,又尋個了瓶子灌滿了清涼的海水,提著一大堆戰利品去找我爸。他坐在來的時候遙叔坐的位置,我透過封閉的車窗隱約能看到個輪廓,好像在聚精會神地看著什麽,我心說這老爺子實驗室那邊都交代完了,怎麽還這麽忙,於斯走上前瞧了瞧,車窗,給他嚇了一跳。我這邊剛把車門打開,他就慌慌張張地往後麵藏著什麽。“幹嘛呢,爸?鬼鬼祟祟的。”我彎下腰,湊到老頭跟前兒。“沒有。”他語速極快地搖搖頭,問我:“遙遙呢?”“啊,遙叔東西落下來,又回去取了。”我瞎編了一個理由,一邊側過頭想看看我爸到底再藏什麽,我爸這邊的推拒也很堅決,不過他在往後退的時候擠掉了遙叔的小皮包。他登時臉色就變了,像個偷看男朋友手機被發現的大姑娘,氣急敗壞還有點羞。“你怎麽亂翻人家東西啊,爸。”我笑著調侃他。“我就……看看。”他嘟囔一句,彎腰把包撿起來,忽然又不知道從來得來的底氣,吼了我一句:“看看怎麽著,多管閑事的臭小子!”“那上麵寫啥了?”我把手裏的東西往地上一放,笑嘻嘻地把我爹擠進去,關上了車門。看來他也發現了,遙叔這些天總拿著一個小本子往上麵寫著什麽,見來人了又快速收起來,我沒問歸沒問的,又不代表我不好奇。主要也是我一個小輩不好太沒規矩,但是我爹先偷看了,我這隻能叫共犯。我爸撇了撇嘴,不太想告訴我,但架不住我軟磨硬泡,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他才不情不願地開了口:“你遙叔好像從上周開始記憶就出現混亂了。”“啊?遙叔之前不是挺正常?”“他知道自己得病之後就開始寫日記了,”他把藏在背後的軟皮本拿出來,在我眼前晃了晃,就又放回到遙叔的皮包裏,“上麵還貼了照片,寫著誰是誰,和他是什麽關係,今天發生了什麽事情,他每天都會拿出這個本子看一遍,他這是怕忘了我們。”“也擔心我們知道他忘了。”我看著上麵的歪歪扭扭的鋼筆字,心中五味雜陳。沒人喜歡被人遺忘,尤其是自己親近的人。可當你知道,他也在背地裏,用著最笨拙的方式努力地想從病魔手裏搶回一些記憶,除了唏噓,還能做些什麽?我想不出來。透過車窗看到那個晃晃悠悠地身影走過來的時候,車內的低氣壓還沒有半點回轉的現象。我爸用力抹了抹臉,把軟皮本放到了遙叔的小皮包裏,“別讓遙遙知道。”“……”這倆老頭互相藏事兒,怎麽總把我給夾中間呢?*不過遙叔記憶力減退這件事情還是讓我耿耿於懷,於是當天下午,把老頭送回去,我就又跑了趟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