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口憋悶在胸口的氣終於被林趯順下去了,停在路口的車也啟動起來了。林趯聽見汽車發動機的聲音,木然抬起頭,發動機轟轟的聲音很吵,尾氣聞著像是噴在自己臉上,寧非的身影已經不在街上,好像是進到車裏去了。林趯喉頭蠕動兩下,像是拚了命的咽卡在喉嚨的雞蛋。等車開起來的時候,林趯也跟著跑了起來。寧非進車前回頭看了一眼立在原地沒動的林趯,“林…..”他原本想叫林趯,想趁最後的時機再和林趯說點什麽,可口張開之後,寧非才意識到自己不曉得要和情感遲鈍的林趯再說些什麽好。所以寧非放棄了,放棄了最後的機會直接進到車裏。汽車的發動機響了,寧非抱臂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眼睛卻隻盯著了車門上的後視鏡,他看見林趯仍是呆呆站在原地,沒有反應。這讓寧非有些失望,他原本想著或許林趯還有話要對自己說,說將來他們會再見麵,說讓自己加油彈琴唱歌。可是他看著林趯就那麽呆站著。車開始行進,寧非認命的閉上了眼,不再去看後視鏡。閉眼的瞬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好像聽見了林趯叫自己的聲音。他媽開車的技術實在是不太好,這車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借來的手動擋,他媽好像掛錯了擋,讓發動機發出了不協調的聲音,閉眼的寧非隻以為自己是出現了幻聽,畢竟他剛剛在後視鏡裏看到林趯眼瞧著自己上車還是那樣無動於衷的站著。“寧非——”寧非睜了眼,他這次確定是林趯再喊自己了,因為林趯的喊出的音調已經劈開了。寧非看了看後視鏡,看見林趯正吃力的追著車跑。“停車!快停車!”“停什麽車!”他媽的聲音聽著像是生氣,“你一晚沒回來,現在時間已經耽擱了!”寧非沒了辦法扒著車窗探出半個身子大聲回應著林趯,“林趯你別追了!”林趯看見探出身的寧非笑著繼續追,寧非探出身的動作反而鼓舞了他,林趯捂著肚子上的傷口,額頭布滿細汗,“寧非。你聽我說,你一定要……”寧非感到車快了些,他回頭看一眼自己的媽正毫不客氣的踩著油門,又看了看追著車的林趯實在不行了,氣喘籲籲的放慢了腳步,寧非在迄今為止不是很長的人生裏第一次濕了眼眶,因為他看見林趯實在跑不動了,他擔心林趯肚子上的傷口會開線,“林趯,我求你了。你別追了!”寧非的眼淚就在林趯因為實在追不上車,累的停下的時候掉下了。他看見林趯離自己越來越遠,視線裏的林趯也越來越小。他看著林趯彎腰扶著膝蓋像是在喘氣,寧非的淚不知不覺中掛了滿臉。林趯彎腰扶著膝蓋並不是在喘氣而是再蓄力。等他覺得攢夠了力氣,抬頭看見寧非的車快開遠,他才直起身子仰頭對著天空拚盡力氣扯著嗓子喊,“寧非,你一定要加油——”“你一定要加油——要加油——加油——油——油——油……”等回音逐漸消淡,寧非再也看不到了林趯的身影。可他仍舊執著的半探著身子在車窗外,眼淚一滴滴掛,寧非吸吸鼻子對著無人的街道輕輕說,“嗯,我一定會加油。”至此之後的許多年,寧非因為林趯的這句話一直在加油,哪怕生活對他再怎麽糟糕,他還是在腦裏重複無數遍林趯的這句,“你要加油。”他就僅僅靠著這句話渡過了許多年,在他媽帶著他東躲西藏的這些年裏。為了每月都能收到生活費,他媽帶著寧非時常轉移地方,隻要寧非還在,他媽就能每月收到一筆固定的資金。錢不多不少,剛好是正常人家能夠過上小康生活的水平。隻是他媽的賭癮越來越重,重到每月打過來的這筆錢再也還不起高利貸,寧非每天放學去飯店洗碗擦盤子,半夜去夜店賣酒,清晨去賓館換床單,仍舊支撐不了他們倆人的生活。可寧非不叫苦,冬天洗完碗搓著手的時候沒叫苦,半夜哄客人買酒自己陪笑的時候沒叫苦,清晨給賓館換惡心的床單時沒叫苦。因為他都會在給手上凍瘡哈氣,在夜店裏扶牆幹嘔,在賓館樓梯間捶腰的時候,想起林趯的那句話,然後深呼吸後喃喃重複著,“寧非,你要加油。”就這一句,會讓寧非露了笑,仰頭靠牆長呼氣,拍拍肩膀咬牙堅挺這樣的生活。可油耗幹了總會有無法行進的那一天。等到十八歲的那年夏天,寧非終於如願以償的考上了大學,拿到音樂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寧非激動的摸了摸上麵燙金的字,想起林趯笑起來的圓圓臉,“林趯,我就快要回去找你了。”也是在那一年,寧非的媽媽終於明白過來她還不起越累越多的賭債了,也明白寧非上大學之後再沒人負擔生活的開銷了,所以她主動聯係了寧非的爸爸,要了一筆錢打算把寧非送回去。那一天是寧非最後的發薪日,拿到最後這一筆薪水,寧非就決定再也不幹了,不在情趣賓館做清掃,不在夜店謊話連編的賣酒。他得安心準備去上學,安心投身進音樂,讓平實的校園生活洗去多年來生活給他的瘴氣,然後以清清爽爽的學生身份去見那個單純的林趯。清晨給雜亂的房間擺好新的用品之後,寧非特地衝了個涼,一間一間的房收拾過後,他身上都有了難以言明的糜爛氣味。平常不會在意,可這是最後一天,所以寧非特地衝了個澡,洗去一身的味道。從賓館出來的時候,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薪水還是照樣打卡裏了。以後好好上學,好好加油啊。”寧非笑的和剛升起的太陽一樣,回頭很肯定的對著老板說,“我會加油的。”“來了這麽多年,還是頭一次看你笑這麽開心。也是,要離開這裏去上學了想想是挺讓人興奮的。”寧非笑而不語,提了提肩上的背包往家走,家就在前麵兩條街的陰暗的地下室裏。東躲西藏這些年,加上高利貸時不時的追債,寧非早已經忘了住在地麵上是什麽感覺。每天都在冰冷的地板上入睡,醒來。往那間陰冷的地下室裏走的時候,寧非仍舊在笑,不是因為擺脫了勞碌的打工生涯,不是因為老板說的去外地上學,而是因為寧非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去找林趯了,他十八歲成年了,拿到了錄取通知書,終於到了去找林趯的時機。走回去的路上,寧非一直在想,現在的林趯是什麽樣子的呢?還和小時候一樣胖嘟嘟的嗎?大了要是再胖可能就沒小時候看著那樣可愛了。可是林趯的臉白白嫩嫩手感好,要是現在仍舊是個胖子的話,寧非覺得自己是不會嫌棄的。“那麽大胖子林趯,希望你長大之後不要和小時候一樣遲鈍。”寧非看著天空笑著自言自語。“同學,同學。我是新星娛樂公司的。你相貌條件很好,有沒有興趣進入演藝圈?”不知從哪兒突然冒出來的人攔住寧非的去路給他遞上了名片,“你對演戲感興趣嗎?正好我認識的導演新片開拍,我覺得你去試鏡一定能上。”“不好意思我不會演戲。”“沒關係。你相貌條件這麽好,一定可以迷倒一片小女生。或者,你有什麽其他特長嗎?”“不好意思,我沒時間。我要收拾行李準備開學。”來的人契而不舍的一路跟著寧非,“你是大學生嗎?哪個學校什麽專業的?”寧非被他纏的煩了不耐煩的回一句,“音樂學院的。”“啊,那我可以把你包裝成偶像歌手啊。隻是這個比當演員費錢,錄歌,發歌,形象包裝都很費錢的。你看你家裏能資助你進圈嗎?”寧非自嘲笑了笑,指指路邊半地下的公寓,“你看我住這種地方,家裏能資助嗎?”說完下了台階回到陽關都照不進的家,“媽,我回來了。”寧非開了門,愣住了,屋裏什麽都沒有,已經被搬空了。這種情景他見過很多次,每次搬家他媽都搬的很幹淨不留一點痕跡,隻是這次不同,這次他媽留下了他。寧非肩上的包落了地,他茫然對著空空如也的屋子,想要幹笑兩聲最後也隻是歎口氣。結果自己還是被她丟下了,在成年的這一天。原本顯的窄小的屋子突然被搬空看著倒也有些空曠,襯得寧非的歎氣聲特別淒涼。寧非盤腿在地上坐下,伸手抱緊了肩膀,他太累了,昨天一晚還打著三份工,眼下他還不及傷感,隻想先歇一歇。天不遂人願,寧非剛想閉眼卻又猛的睜開了眼。他著急爬起身掀起了角落裏被翹起的地板,那是他藏銀行卡的地方,是他打工攢來付學費的錢。像是早就預料到了,寧非看到地板下零散的紙片,那是著急搬家而來不及收拾的淩亂,是不值錢被丟下的東西。抓著地板的手頹廢的垂了垂,老天爺還不給他喘氣的機會。門“砰”的一下被踹開,幾張凶神惡煞的熟臉出現在眼前,“喲,搬的倒挺幹淨。你媽屬地鼠的吧。”“你們來幹什麽?你也看到了,搬的這麽幹淨,我沒錢還。”寧非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力。來人悠閑掏了掏耳朵,隨手把信封丟到寧非的麵前,“你媽說你還得起。她債到你身上了。”“什麽?!”寧非暫停了驚訝,連忙撿起地上的信封,是他媽留給他的信,“寧非,打電話給你爸爸。他會看你的麵子擺平這些的。”寧非看著簡短的一行字終於笑出了聲,“所以你毫不留情連我的學費都能給卷走?你當我和你一樣犯賤沒有自尊的嗎?!”“少說廢話,呼~“來要債的壯漢吹了吹掏過耳朵的小拇指,隨即捏緊了拳頭,關節捏的各嘣響,像是在威脅,”看這信的意思,你爸挺有錢?也是,聽說快去念音樂學院了。那學校哪有窮孩子進的。打電話給你有錢的老爸幫你媽把債連本帶利還清了吧。“”想得美!“寧非從地上站起身毫不示弱的吼道,”要我和她一樣沒自尊?想得美!“壯漢被寧非吼得偏了偏頭,沒有過激的行為,隻是朝身後小弟笑說,”喲,看來是練美聲的料。底氣挺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