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先生正閉目養神,山洞裏放了幾個火盆,石床上鋪了厚被子,倒也不冷。


    但他本不該在這種地方的。


    按計劃,他該利用異人把顏如玉抓住,好好審問,有顏如玉在手,霍長鶴以及幽城,甚至整個西北都能盡在掌握。


    可惜了,功虧一簣,不但沒抓住顏如玉,異人也不見了,自己也受了傷,差點被擒。


    不過,墨先生心頭迸出狠意,要想抓他,可沒那麽容易。


    他多少次死裏逃生,天生的命硬,以後還要做大事。


    天不會絕他。


    洞外腳步聲響,在簾子外停住。


    墨先生睜開眼睛,聽門外人道:“我能進來嗎?”


    “進來。”


    挑燈的女人走進來,把燈籠弄滅,放在一旁,摘下鬥篷帽子。


    墨先生看她一眼:“你這副樣子,晚上還是少出來,省得讓人瞧見,又說見鬼,沉遠寺現在聲名正好,可不能傳說有鬼的謠言。”


    宋女摸摸臉上的繃帶,哼笑一聲:“她們信神,自然就信有鬼。”


    墨先生不想糾纏這個問題:“有事?”


    “對,今天來了一男一女,”宋女說,“他們身上有股特別的味道,那是易容才會用到的東西。”


    “所以,我覺得他們另有身份。”


    墨先生眼睛唰一下子亮了,狠光乍現:“什麽樣的男女?”


    宋女沉默一瞬:“他們易了容,我也看不清真實麵貌。”


    墨先生心頭有些不安,低聲道:“難道是霍長鶴和他的王妃?”


    宋女詫異:“不會吧?我見過他們,實在不像。”


    “他們做了什麽?”墨先生問,“說清楚,事無巨細。”


    宋女一邊回憶,一邊把事情說一遍,當提到宋女裝腿傷,顏如玉提出要帶她看醫骨大夫的時候,墨先生的臉就更沉。


    “不對勁,她是在試探你。”


    “這無妨,我說的借口也不錯,我確定,她沒有看出破綻。”


    宋女說得篤定,但墨先生卻並不樂觀。


    長久以來練就的敏銳和直覺,讓他覺得不同尋常。


    “若是沒事,你最好不要再露麵,”墨先生快速說,“更不要再和我見麵,最多再在那個村子裏住一晚,然後轉移。”


    宋女袖子裏的雙手攏緊:“不見麵行,轉移也可以。”


    “關鍵是,我的臉什麽時候能好,我什麽時候能見他?”


    墨先生掀眼皮看看她:“骨已經正完,現在就等皮膚恢複,最多一個月。”


    “至於什麽時候見他,那當然是要等皮膚好了以後,不然你想用這副樣子去見他?”


    宋女追問:“可是,你不讓我來見你,又讓我轉移,我需要用的藥怎麽辦?”


    “會有人給你送。”


    “那如果不送,或者忘了,遲了呢?”宋女追問。


    墨先生語氣涼了幾分:“你若不信我,那就等著,到時候看。”


    “我不信你現在會這樣嗎?我不信你會發生這麽多事,死那麽多人嗎?”


    墨先生坐直,目光直視她:“你是想跟我算賬,還是想解決問題?”


    宋女垂眸沉默。


    “看在他的麵子上,今天的事我就當沒有發生過,你按我說的做,我說的也會做到,但僅此一次,若再出言頂撞,懷疑我,後果不用我說。”


    宋女雙手握得更緊,指關節都有些發白。


    “好。”


    “出去。”


    宋女轉身提上燈籠,臨出門前又道:“我的香囊,你給他了嗎?”


    墨先生早發現那個香囊丟了,他根本沒有在意,事實上,從最開始,也沒打算這麽早給。


    “給了。”


    宋女輕吐一口氣:“你讓我給空明的藥材,我也給了。”


    墨先生沒再說話,宋女低頭離去。


    藥材給了?那自然是最好。


    墨先生無聲冷笑,眼裏迸出寒意。


    這些人,一個兩個,以為他受傷了,就是軟弱無能,就能任由他們提條件?


    真是可笑。


    受了傷的老虎也是虎。


    哪怕是被拔了牙,也還有爪子。


    更何況,他隻是皮肉傷。


    這些小角色都不由掛齒,當務之急,是他得趕緊走,直覺告訴他,如果不走,會有危險。


    闖入小院的男女絕不人簡單。


    他沒有遲疑,取出骨哨,到門外吹響。


    不多時,三個黑衣人現身。


    “快,帶我離開這裏。”


    三人中一個進去收拾東西,一個警惕看著四周,最後一個拿出特製的帶子,係在墨先生手臂和腰間,然後把他綁在自己背上。


    片刻,收拾妥當,三人帶著墨先生,隱入暗色。


    剛入樹林,斷後的黑衣人道:“有人,你們先走,我來斷後。”


    前麵兩人腳步不停,甚至速度更快,邊走邊扔藥粉,一層層毒霧漸漸彌漫。


    ……


    空明和尚腦子裏全是空的,呆呆看著床上的臉色發黑,吐血而亡的小男孩。


    耳邊有人在哭,在罵,在叫喊。


    如潮水一般湧來。


    他全都聽得見,又好像都不見。


    怎麽會這樣?明明是救命的藥材啊。


    年輕女子傷心欲絕,哭暈了幾回,年輕男人連哭邊勸。


    轉頭看到他呆愣的樣子,憤怒起身,忍不住給他一拳頭。


    空明被打得差點倒地,臉上疼痛不已,嘴角滲出血。


    疼好,疼才好。


    疼才能讓他覺得,他還活著。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年輕男人嘶吼,“你當年拋下我和我娘我不怪你,你出家不入紅塵我也不怪你。”


    “可你為什麽要害我兒子?”


    “他是你的親孫子,他才五歲!”


    “為什麽!”


    空明張張嘴,從喉嚨裏擠出一句:“那明明……是救命的藥啊。”


    他嘴裏叨咕著這句話,慢慢轉身出去,走到院子裏,迎著刺骨夜風。


    越走越快。


    “那明明是救命的藥啊。”


    他一路狂奔,奔到小院。


    院裏院外,一片漆黑,根本沒有人。


    他推開院門,屋門,廂房的門,都空無一人。


    他跌跌撞撞,不知道摔倒多少回。


    “那明明是救命的藥啊。”


    又奔到山洞前,顧不得別的,直接闖進去,想問個究竟。


    但裏麵也已人去洞空。


    空明和尚跌倒在地上,感覺渾身的力氣都空了。


    他腦海中不斷閃現那張紙,那株藥。


    那明明是救命的藥啊。


    他忽然想到,那張白紙上,墨先生畫的那個圓圈。


    原來,那不是給他藥材的記號。


    圓圈,代表的不是圓滿,團圓。


    是結束。


    是生命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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