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縣主愣了好一會兒,直到大夫人到她麵前,才開始慢慢回神。


    大夫人沒有上下打量,也沒有逼視,隻是靜靜看著,從容鎮定。


    她隻見過永昌縣主一次,還是在很多年前,剛懷孕不久,去宮中參加宴會,有過匆匆一麵之緣。


    自那之後,包括永昌縣主逼婚,來永昌,都再沒有過交集。


    原來的印象已經有點模糊,今日一見,也不複原來少女的模樣。


    麵前的女子一身紅衣,滿頭紅寶石的首飾,華光閃閃,貴氣逼人。


    似是生怕低人一頭。


    大夫人一見,一直緊繃的心頭,突然就鬆開了。


    不過如此。


    大夫人淡淡道:“永昌縣主,的確好久不見,上次見你,還是待嫁閨中的姑娘,今日一見,你我都已經為人母。”


    永昌縣主雙手在袖子裏緊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沒想到,姐姐竟然如此好風采,我還以為,你會困苦潦倒。今日再見,真是幸會。”


    “說實話,沒什麽幸會,”大夫人掃一眼霍長羨,“我的生活裏多了你,實在不是什麽幸事。


    不過,倒也談不上針刺,如鯁在喉之類的,就像是孩子們從小辦了件錯事,當母親的肯定會生氣,但也不會一直氣下去。”


    大夫人輕輕拍拍扶著她的霍長旭:“我這是二子長旭,鎮南王你應該了解,但我這個二兒子你應該不太注意,不過,他也很優秀,我還有個小兒子,同樣聰明孝順得緊。”


    大夫人笑容從眉眼溢出來:“王府遭難,我們一家被流放,初時的確困苦難熬,但上天感念我們霍家忠良,讓我們娶到一個好兒媳。我們一家人同心協力,同風雨,共患難,方有今日的安穩太平。”


    “不過,”大夫人話峰一轉,“你方才說,以為我會困苦潦倒,那你早早準備下這些禮炮,又和你兒子如此盛裝出迎,這是……故意讓我這困苦潦倒之人眼饞的?”


    “永昌縣主,你和之前一樣,還是那麽不厚道,用你自己有的,優勢的,去對上別人的困境,”大夫人笑一聲,“你也是真幹得出來。”


    永昌縣主沒想到大夫人條理如此清晰,還字字帶耳光,一點都不隱諱,尤其最後幾句,幾乎就是指著他的鼻子在說。


    不是,後宅中的女人,說話不都應該迂回暗示,彎彎繞的嗎?為什麽她要說得這麽直?


    “你……”


    “我說得難得不對嗎?”大夫人反問,“二十多年前,你逼迫我夫君,一逼不成又借酒宴動手腳,還鬧到皇上麵前,以正在懷著長子的我為要挾。


    夫君在京城,我在駐地,誰知道你們有沒有暗中派人加害,夫君無奈,為了孩子和我的安危,隻好硬著頭皮答應納你為妾,待你入府之後,就即刻回駐地。


    你經常派人送東西,送孩子的衣物去府裏,為的不就是惡心我提醒我嗎?你也經常以王府的人自居,剛才還口口聲聲叫我姐姐。”


    大夫人輕笑一聲:“那我問你,你當年能向皇上請旨讓我夫君納你,如今王府有難,你可有向皇上請旨,相信王府,相信夫君,好好調查此事?”


    “有嗎?!”


    大夫人字字鏗鏘,沒有半點遮掩,把事情一下子說清楚,但凡不聾的,都能聽得清來龍去脈。


    顏如玉站在不遠處,連連點頭,忍不住叫道:“說得好!”


    一石激起千層浪,其它沉默聽著的人回過神來。


    “說得好!”


    “沒錯,說得對!”


    “夫人說得極是!”


    銀錠和貝貝、泉刀三人混入人群,又是鼓掌又是叫好。


    司馬儒也想下去摻和,方丈掃他一眼:“道長的凡心倒是生動得很。”


    司馬儒摸著胡子:“哼,大師也不逞多讓。”


    人群中鬧成一片,說什麽的都有,但都一邊倒,站大夫人。


    孫夫人瞬間來了精神:“是這麽回事呀,看來我是誤會了,我還以為,是縣主你國色天香,讓人家心生憐愛,迫不及待把你納入府呢。”


    永昌縣主咬牙,喉嚨裏都溢出腥甜,差點吐出血來。


    她上前一步,逼視大夫人,首飾上的華光映在她眼底,綻出冷意。


    “二十多年的事,說那些還有什麽用?即使你再願,也改變不了事實,男人沒有不偷腥的,我逼迫他,他就能屈服嗎?若他真心有你,隻要你一人,那當初他就該死在宮中,以死銘誌!”


    這個問題,在無數個夜晚,大夫人也想過,痛苦地想過。


    可她不能說,怎麽能盼著丈夫去死呢?想得多了,反而覺得自己心裏太陰暗,太過嫉妒,畢竟身邊沒有幾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


    不過,這自從顏如玉到她身邊來,和她深談過幾次,之後,大夫人早就改變這種想法。


    大夫人不慌不忙道:“說到這個,我家兒媳婦,鎮南王妃說過,我夫君當時駐守邊關,威名赫赫,軍功累累,但麵對皇權,他還隻是個將軍,不但要護民,還要忠君。從小認定的信念,就是忠君為先。以死銘誌,當然可以,但到時候難免會被人說,是被你逼迫而死。”


    “我知道我夫君的誌向,唯願馬革裹屍,死在戰場上,而不是和女人爭鬥的詭計中。讓他的死都沾上你,不明不明白,他何其憋屈?憑什麽?本該浴血沙場的男兒,被你逼死在宮中?”


    “你配嗎?”


    顏如玉再次叫好:“說得好!”


    銀錠敲著小鍋:“夫人說得對,男兒死也要死得其所!”


    “將軍該當百戰死!”貝貝喊。


    “說得對!”泉刀大聲吼。


    百姓中再次掀起聲浪。


    孫夫人偏頭,吩咐身邊婆子,讓她回府送信。


    永昌縣主眼前一點發黑,這一聲聲,比當年她強要嫁到霍家的時候聽到的背後議論還要誅心。


    她身子微微一晃。


    臉色蒼白的霍長羨趕緊扶住她,轉頭對大夫人道:“夫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母親……”


    大夫人是頭一回見到霍長羨。


    暗暗撇撇嘴,這女人生的兒子,也不過如此。


    根本比不上自己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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