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經過了半個月的考慮,楊宣同意了褚天啟建議他出國留學的決定。半個月之後再見到褚天啟,這個從來都表現得十分儒雅大度的中年商人換了副截然不同的麵孔來跟程煥見麵,當然,他們這類人臉麵子上總要維持風度翩翩,即使嘴裏吐出來的言辭再如何冷酷刻薄,背地裏做出來的事情再如何不折手段,臉麵上也總是能夠維持一種令人如沐春風般的溫和慈祥——這一點是很久以後程煥才深刻認識到的。“程先生別來無恙啊......”這一日的程煥心情算不上太好,昨天他單方麵跟楊宣冷戰了一整天,連日鬱積在心底的焦慮加上徹夜未眠的疲累感讓他甚至產生了一種這具身體即將垮掉的感覺,但即使已經這樣了他仍然沒有開口向楊宣坦白他早已經被辭退的事情,盡管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夜裏冷著臉盯了一整夜的天花板,幾次都有著坦白出來的衝動。楊宣是看出來了一些什麽的,但程煥自信自己掩飾得很好,可等他不想掩飾了,楊宣又決定要出國,然而還沒等他把楊宣這個決定好好消化過一番,第二日褚天啟就找上了門,巧的是,楊宣回學校領一些畢業的材料還要去參加謝師宴,晚上才會到家。這可真是太巧了啊。慈眉善目的中年商人長了一副天生做慈善的臉,笑眯眯說話的時候大概能讓很多人都心生好感。“我們三天後出發,w國那裏的大學開學都很早,阿宣到了那裏還得熟悉熟悉環境。”程煥若有若無回了個淡漠的鼻音,抬頭,看了眼電視機上方掛著的日曆,然後懶散地打了個哈欠。“能延後幾天嗎?後麵幾天我有點兒事。”什麽事,程煥相信自己不說褚天啟也清楚,工作的事情其實還沒有蓋棺定論,他是已經被辭退,但牽連太多,後續的調查還在進行,他自己當然也不甘心,這幾天忙忙碌碌,試圖搜集一些有用或無用的證據......之後這幾天是重要時期,那邊的調查似乎快要結束了。褚天啟眼中一閃,仍然是一張笑眯眯的麵孔,“程先生抱歉了,行程已經定下了,再有改動的話恐怕會耽誤事情。”程煥一頓,隨後,緩緩扭過頭,麵無表情盯視著褚天啟,“你什麽意思?”褚天啟站起來,很感興趣似的看了幾眼陽台上曬著的幾盆多肉。“程先生不要那麽緊張嘛,我是知道程先生這些天有事情要忙,所以並沒有把你的行程加進去,相信程先生能夠理解我的良苦用心。”程煥一下站了起來,怒極反笑,“你憑什麽?”褚天啟倒也沒繼續裝傻,大概是覺得塵埃落定,大概也是覺得如今的程煥折騰不起什麽大風大浪,再轉過身,正對著程煥的時候,眼裏是一片毫不掩飾的輕蔑。“勸程先生一句,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給了你的台階你就好好下,好言好語哄著程先生不樂意聽,最後真撕破臉,程先生以為你自己能掙個清高的名聲呢?”“我如何地步也不用其他人來操心,我倒真沒想到你裝模作樣到現在才肯露出真麵孔,這麽多次,褚總肯定也裝得不容易。”褚天啟身居高位多少年,哪裏被人這麽頂撞過,隻不過心中愈怒,麵子上笑得越和善,眼睛裏卻閃過一絲陰狠。“程先生到底是年輕氣盛,隻曉得逞一時口舌之快,但是禍從口出這個道理程先生也是懂的吧,我待你客客氣氣,程先生這樣就不知好歹了。”程煥幾乎要笑出聲來,指著人就罵,“客氣?你他娘的一天到晚盤算著怎麽搶走我養子,老子沒罵你一頓就算不錯了,做什麽要對你客氣?”饒是褚天啟再如何能裝此刻也有些裝不來了,怒急攻心,臉色都微微扭曲,但也就一會兒,他想到了什麽,扯出一絲詭異至極的笑,“養子?程先生在說誰?我想程先生自己心裏清楚當年做過什麽手腳,當時程先生您收養阿宣的時候還沒到三十吧,還沒到合法年齡,請問您是怎麽把手續辦下來的呢?”程煥一愣,想起了什麽,臉色竟開始泛白。他當然還記得是他弟弟程棟托了同事做了些手腳,其實這事兒說小也不小,說大也不大,但要是褚天啟有心不讓他好過,程棟那份工作就算完蛋了。褚先生見程煥神色難看,也沒再咄咄逼人,倒不是好心,這個精明的商人深知把人逼太狠容易出事的道理,語氣一變,又開始溫和勸解:“程先生這又是何必?阿宣要出國留學,以後的支出可不比在國內讀大學,程先生目前狀況如何我也不多說,萬一之後要打官司,更少不了錢財來打點。”說著,他從襯衫口袋裏摸出了一張卡。“程先生拿著吧,這是你應得的。”——————————————楊宣也沒想到自己那麽快就要離開程煥,謝師宴後回到家,見程煥終於肯理會自己,高興得眼睛都發光,他把人摟在懷裏親的時候,嘴裏囉裏吧嗦的話也不肯停。“叔叔別生我的氣,我隻是想以後變得更厲害,不過我今天又想過了,在國內學導演我也能變得很厲害,叔叔不願意我就不出國了,我也不想......離叔叔那麽遠。”酒勁兒上頭的楊宣把他摟得死緊,嘴裏一股子酒味兒,程煥沒能推得動他,幹脆也沒再掙紮,伸手壓了壓楊宣頭頂一縷翹起的毛發,在人懷裏輕聲道,“叔叔沒有不願意,你想出國念書就出國,我沒上過大學,也沒你舅舅見多識廣,不知道什麽好什麽不好,我就是......有點兒舍不得。”沒說出這句話之前,心裏頂多是有些酸,等最後那三個字說出口,連程煥自己都覺得太奇怪了,那三個字像在高濃度的檸檬水裏泡了九九八十一天,一出口,從舌尖,到鼻腔,再到心尖,酸到他肉疼,仿佛血肉被腐蝕。八十七、楊宣出國那一天程煥還是抽空去了。早上九點的航班,程煥開車送人到了機場,沒多久褚天啟和一個提著箱子的青年也到了,大概是助理或秘書之類的身份,程煥沒心思去多想。目光掃過褚天啟的時候他臉色變得不太好看,楊宣以為他身體不舒服,沒半點兒要避諱的意思,直接伸手過去給人揉腰。“不舒服嗎?”因為要分開的緣故,昨晚上那頓肉一頓頂三頓,偏偏程煥連句拒絕的話都沒有,通通受著,到最後連喘氣的力氣都快沒了,三十出頭的男人,在床上被欺負到整個人濕漉漉黏糊糊的,眼角泛淚麵頰通紅,模樣可憐得像條離了水瀕死的魚。可他摟在楊宣脖子上的手臂從始至終沒鬆開過。到最後程煥累到睡著了,楊宣這些天心思重,一整晚都沒怎麽睡著,隔一會兒就要湊過去親他嘴唇,而程煥呢,明明已經在睡夢中,每次還都會探出一小截舌尖去回應他的親吻。雖然聽上去不太吉利,但楊宣覺得他們這樣有種至死纏綿的意思,好像誰都離不了誰。至死纏綿,至死不休。他這麽想著,臉上逐漸漾出笑意,說話的聲音低低的,也帶著笑。“等我幾天好不好?那邊開學忙,舅舅說等我閑下來也能經常回來,平時就打電話或者視頻......最好是視頻,w國那裏跟這兒有好幾個小時的時差,回頭等學校那邊的日常作息下來,我們定個時間。”程煥說好,看褚天啟和他那個助理走過來,身體往左側了側,沒讓楊宣繼續動手動腳,褚天啟笑得一派慈祥,眼神卻狐疑,在兩人之間不著痕跡地打量。“還要拜托褚先生照顧楊宣。”褚天啟沒看出什麽所以然來,便疑心自己是看錯了或想多了,收了心思,笑眯眯回:“程先生這是哪裏的話,阿宣本來就是我親外甥,血濃於水,我不照顧他誰照顧?”程煥皮笑肉不笑的,瞥了眼褚天啟,“也是,畢竟是有血緣關係,一直不聞不問的也說不過去。”褚天啟的好臉色有要崩裂的跡象,而程煥在把話說出口的那一秒就開始懊悔了,倒不是怕褚天啟聽了之後會怎麽樣,而是想起來楊宣還在邊上,自己這話說了之後自己是解了氣,楊宣聽了之後心裏指不定要不好受。挪過視線看了眼楊宣,見他跟沒事人一樣坐在那兒開了包檢查帶出國的物品有沒有遺漏,一樣一樣東西小心地拿出來,又小心地塞回去,程煥掃了眼,發現都是一些帶過去沒多大用的東西,最大的用處大概是能拿來睹物思人——這些都是程煥每年送給楊宣的生日禮物。等把東西塞好了,楊宣似乎想起了什麽,眉頭微微皺起來。“是不是有什麽東西沒帶?重要的話我回頭給你郵寄過去。”楊宣說沒有,程煥也沒放在心上,轉過頭去詢問褚天啟一些事情,沒注意到楊宣眼中一閃而過的心虛。他想起來的事情是家裏的攝像頭他一直忘了拆,之前日子過得挺美,他暈頭轉向的忘了毀屍滅跡。這幾天他忙忙碌碌的,又是辦手續又是整理物件,他壓根沒想起來這一樁事兒。不過好在之前存在房間台式機裏的那些視頻早被他給刪了。磨磨蹭蹭好一會兒才要登機,有外人在這兒,他們不能表現得太過於親密,親吻不行,稍微親近甜蜜一些的話也不能說,楊宣克製著自己,牽過程煥的右手,小心而無比珍惜地握著捏著。“叔叔等我......等我。”程煥抬眼,眼裏有粼粼的水光,眨眨眼卻又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