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來人溝通把手術室空出來,於是所有人都被移到了一間貴賓休息室,兩邊樓梯都有武警把守,門口和我身後都站了兩個,研究所的人和警察的人分坐在兩邊,藍耐恕本來想待在我身邊,可藍敬元的屍體要轉移,他隻能暫時去處理。


    我已經哭幹了眼淚,手術把玩著剛剛從身體裏摳出來的子彈,傷口已經愈合,隻有殘留在我皮膚上的血跡證明我受過傷。


    這兩顆子彈打中的不是我的四肢,而是我好不容易又跳動的心髒。


    陸鑫從外麵接了電話回來,坐回了自己同事身邊。


    我抬頭看向他,用還在發抖的嗓音問:“陸警官,是你告訴那個女人我殺了她兒子?”


    房間裏隻有我的聲音,顯得十分突兀,一句話讓所有人都把目光聚到警察身上。我並不知道警察辦案的程序,如果把沒有對外結案的重要信息透露給受害者家屬符合他們的規定那我無話可說,可如果不是,那就不能怪我牽連到他了。


    也許是我眼中的殺意太明顯,陸鑫漸漸皺起眉頭,道:“你的確殺了馮樺。”


    “所以是你告訴那個女人我是凶手,她想殺的人是我,結果誤殺了我弟弟。”


    陸鑫沒有回答,隻是緊抿著雙唇望著空氣似乎在出神。


    是呀,如果真的是他泄露的,那他也是殺死我弟弟的凶手。


    我把兩顆子彈分別丟進麵前茶幾上的杯子中,子彈和玻璃杯碰撞的清脆聲音回蕩在房間裏,有些刺耳。


    我看著子彈上的血跡心中的火山就快壓抑不住了,傷害我家人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很快人就被帶來了,那個中年婦女被帶到我麵前,手上戴著手銬,頭發淩亂,兩個警察架著她的兩臂,一見到我就跟條瘋狗一樣朝我狂吠:“凶手!殺人凶手!”


    我站都沒站起來,坐在沙發上冷眼看著她發瘋,微微偏頭問身邊的魏凱道:“剛剛陸警官說她叫什麽名字來著?”


    魏凱眉頭一下就扭了起來,語氣很不好的回答:“洪珍。”


    我滿不在意的噢了一聲,上下打量一圈麵前的人,輕笑著往沙發裏一靠:“洪珍,平平無奇的名字,和你兒子一樣,都隻是被人玩弄的東西罷了。”


    我這話一下子就刺激到了洪珍,兩名警察差點拉不住她。魏凱走近壓著我的肩膀低聲道:“你少說兩句。”


    “怎麽了,難道不是嗎?”我撇開魏凱的手,故意很大聲的說,“我告訴你,就算警察告訴你我殺了你兒子你又能怎樣?有人保我我照樣不會坐牢。”


    “藍敬林,閉嘴!”這次出聲嗬斥的是嶽峰。


    杜秀給身邊的助手使眼色,對方立刻心靈省會的要來給我注射大劑量的鎮定劑。


    我輕輕推開走過來的人,環視一圈房間裏的人,忽的笑了:“瞧瞧,無論什麽時候,人性都是醜惡的,不光是你們,我也是,我早就被同化了。”


    鏡子出現在我剛剛坐的位置,指指武警手裏的槍道:“這麽多武警,你跑得掉嗎?”


    嶽峰從沙發上站起來,對陸鑫道:“陸警官,你的要求我們滿足了,現在我可以開展我的工作了吧。”


    陸鑫看了痛哭的洪珍一眼,低聲道:“輕便。”


    “陸警官!你抓她呀!為什麽不抓她?”洪珍眼見警察要走,著急忙慌的大喊大叫,“你們不是警察嗎?她殺了我兒子,她殺了我兒子啊!兒啊!我的樺樺啊!”


    洪珍眼看就要被帶走,休息室門打開的一瞬間我便以最快的速度衝出門,朝著樓梯跑去,當我聽見身後傳來焦急的腳步聲時我已經下了兩樓了。


    這是我第一次全力的奔跑,速度果然極快,不出幾秒便下了七樓,出了醫院我拐到一家服裝店換了衣服,隱於人海之中。


    ……


    藍敬元的喪儀在家裏舉行,守夜那天我站在暗處透過窗戶看著藍耐恕熬白了頭發,看著藍敬弘風塵仆仆的從外地趕回來,在靈前哭得肝腸寸斷。午夜時分我看見文森特也來了,他一臉焦急和悲痛,在靈前也哭了好一會。


    我沒有臉去他的葬禮,隻能遠遠的看著。家裏有軍方的人,我也不好現身。


    那天晚上我在黑暗中站了一夜,我看著我的家人披麻戴孝,伯伯不停的擦著眼淚,身軀佝僂的望著靈位;我看著弟弟哭腫了眼睛,連上香的手都在發抖;我看著未婚夫忙裏忙外,幫著操持他懂的一切,不時朝四周張望似乎在尋找什麽。


    喪儀的第二天晚上藍敬弘勸了藍耐恕和文森特好一會才勸得他們回房間休息片刻,我知道機會來了,借著冬夜寒風我從花園翻進了家裏,從三樓房間未關的窗戶進入,我先是抖下一身風雪,放輕腳步朝樓下走去。


    藍耐恕的房門虛掩著,人已經在床上了。我悄聲進入,走到他床邊,見他容顏慘老,頭發花白,心疼不已。


    如今我對他們隻剩虧欠。


    “我不是你們藍家的女兒,你的侄女也本不該叫藍敬林,我隻是個偷了別人人生的小偷,你們的疼愛、信任,都是我偷來的,伯伯,對不起,我本就不該參與到你們的生活,沒有我你們會更安全。”


    我摘下脖間的長命鎖,這還是藍敬元給我戴上的,事已至此,我是沒有福氣再做他們的家人了。


    我把長命鎖小心的放到藍耐恕的床頭,仔仔細細的再看一遍他的模樣,也許這次後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這七年的養育之恩,我這輩子都還不清,我不能再連累他們了。


    我擦去眼角的淚,去向另外一個人告別。


    文森特坐在我的臥室裏,房間並沒有開燈,他就一個人枯坐著彷佛在等什麽。


    我走到他身後,輕輕抱住他有些發涼的身體,這一刻我隻感覺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了。


    文森特似乎並不驚訝,可也沒有轉身,他麵對著黑暗,聲音沙啞低沉:“你去哪了?”


    我把頭埋倒在他的背上,溫暖傳入我的臉頰,讓我鬆懈了不少,可一想到家裏停著弟弟的靈位,我又頓時如墜冰窟。


    “我好想你。”


    文森特握住我的手,他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又很累,隻剩一聲歎息消散在黑夜中。


    “你到底在做什麽?我問夏蘭德叔叔他不說,我問柯爾,他什麽也不知道,為什麽威爾的葬禮你不出席,他又為什麽……突然去世了?”文森特問。


    我逃避的閉上眼,帶著祈求的口吻道:“讓我休息一會行嗎?”


    往常文森特對我的是有求必應的,可今晚他的態度卻很強硬,他轉過身來,在昏暗的房間裏凝視我的雙眼,此時他不似平日裏的陽光帥氣,身上隻有疲憊與迷茫,他的眼眸在黑夜裏發著淡淡的幽光,裏麵的悲傷讓我心頭一痛:“我們認識七年,在一起六年,這些年裏你總是突然會消失一段時間,我問你在做什麽你總是不說,也許別人發現不了,可是我是你的枕邊人,我又怎麽會發現不了你的那些不同呢?我們剛在一起時我就說過,我希望你能相信我,這些年我一直在給你時間,從不強迫你做任何事情,可你還是不信任我。如今威爾去世了,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和你沒有關係。”


    文森特的目光太過悲傷,言辭又錐心,讓我忍不住想把自己躲進黑暗裏。


    “琴,我認為的相愛是無條件的信任對方,我一直盡力的去相信你,我希望你也能相信我,我們就快結婚了,我們就快成為夫妻了,總不能隱瞞一輩子吧?”


    對啊,我們明明就快結婚了,明明永久的幸福就在我眼前,怎麽美夢又破碎了呢?


    “我……我是卑劣的人,偷了別人的東西還說服自己理所應當。文森特,你是個很好的人,我不值得你的愛。”


    我還是無法對他說出真相,今天我隻是想和我愛的人道別,我想再見他們最後一麵。


    “你為什麽就是不告訴我真相?”文森特聲音已經帶上哭腔,他捧起我的臉,激動到嘴唇發抖,“他是弟弟,也是我的好朋友,我都愛你們,為什麽什麽都不告訴我?”


    我最不願意看到他不高興,看見他哭比殺了我還難事。


    我握住文森特的手,眼淚也溢出眼眶,我終究是說不出一個字。


    文森特擦去我臉頰的淚,親吻我的額頭,有淚珠落到我的發間,像外麵的雪一樣冰冷:“琴,我愛你,別再離開我了,求你……”


    我差點就要丟盔棄甲,他的吻、他的懷抱、他的目光是我永遠的眷戀,我真想現在就死在他懷裏,至少最後是被文森特愛著的。可是我不能,我必須離開他們,這樣才能保護他們。我已經害死了藍敬元,我不能再害死更多人了。


    我深吸一口氣,下了很大的決心離開文森特的懷抱,摘下了左手的戒指,在他驚愕的目光中把戒指還給了他:“婚禮取消吧。”


    文森特一把抓住我的手,此時他的臉上隻有痛苦和不解,眼淚從發紅的眼眶溢出,在黑夜裏如同鑽石般閃耀。


    “琴……”


    我顫顫巍巍的抽回手,把戒指放到他的掌心,催促自己起身離開,我怕再待下去我會心軟。


    文森特快步上前抱住我,此時我們都已經淚流滿麵,文森特抱得很用力,他的淚水落在我的脖間,涼得我心痛。


    “別走,求你了,別離開我,我愛你……隻要你待在我身邊,什麽都行,我愛你……”文森特哭得幾乎失聲,但抱著我的手卻是那麽的用力。


    這樣就足夠了,至少我知道他是真的愛我,在這個世界上也是有人真心愛我的。


    我咬咬牙,一把推開文森特,惡狠狠的說:“我根本不愛你,我和你在一起就是玩玩而已,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麽和你在一起嗎?隻是因為你長得像我的初戀而已,你隻是我的一個替身,現在我玩膩了,你識相點滾行不行!”


    我盡力讓自己看起來凶一點,可眼淚卻止不住,看著他受傷的眼神我好幾次都要崩潰。


    我也確定,我是真心愛文森特。


    文森特抬手拭去眼角的淚,扯出個難看的笑道:“你別說這樣的……”


    “你煩不煩,我讓你別再纏著我你聽不懂嗎?”


    文森特握著戒指,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他想上前抱我卻再次被我推開。他就像個孩子一樣站在那看著我落淚,碧色的眼睛裏已經沒了光彩。


    屋外雪好像下大了,還吹了點北方,呼哧呼哧的吹得人心都涼了。


    我轉身離開,頭都不敢回,我怕看到文森特傷心的樣子我會忍不住去抱他,我不能留在他身邊,他那樣陽光開朗的人,不應該和我在一起。


    我到三樓藍敬弘的房間給他留了一封信,尋機會離開了家,消失在了風雪之中。


    今年的冬天真的是格外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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