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我感覺我渾身的力氣都被脖側的注射器吸走,身體裏的生命力在止不住的流失,無力感充斥我的大腦,疑惑、震驚、害怕等各種情緒纏住了我的四肢。


    注射的時間對藍敬來說並不長,對我卻如同一個世紀,直到針尖從我的皮肉抽離我才感覺如釋重負,整個人猶如一灘爛泥癱軟在地上。我渾身沒有一點力氣,甚至大腦都有些迷糊,我感到到我的身體裏有什麽東西發生了改變。


    我感覺我的五感正在漸漸脫離我的軀體,眼前的一切都像被無限放慢,拉長。


    “你給她注射了什麽?你都幹了什麽!”


    我看見依克洛夫蕾娜氣憤的衝向藍敬林,伸手打掉她手中的注射器,麵目猙獰的指責,可藍敬林卻恍若未聞,隻是靜靜的看著我看著我。在被放慢的時間裏,我好像看到了她眼中的期待與釋然。


    在依克洛夫蕾娜的耳光即將落在她臉上時,她一把將其接住,像是接住什麽榮耀的禮物一般,冷漠的臉上綻放出了我見到的第一個笑容。


    她冷著臉時就格外漂亮,現在笑起來更是美得驚心動魄。


    藍敬林將依克洛夫蕾娜推倒在地,笑著走到歐陽秦身邊,將他扶起。此時她背對著我,我看不見她的表情,隻有黑夜擦過她蒼白的脊背,在如陽光璀璨的色彩下露出蝴蝶蘭的片葉。


    我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看歐陽秦是什麽表情,因為我此刻十分難受。那種似痛非痛,從皮肉、從骨髓、從身體最深處,最細小的地方不斷向外擴大,每一個細胞,每一寸皮膚都在折磨。我好像看到我手上的皮膚起了褶子,地上一根根黑色的東西是我的頭發嗎?我雙手顫抖著去互相撫摸皮膚,猶如幹渴地區的峽穀般,幹巴又布滿褶皺,很像老人的皮膚。


    我手指有些伸不直了,身體猶如煮熟的蝦一般不由自主的蜷縮,我好像在急速衰老。


    “歐陽秦,你對克隆人了解多少?”藍敬林道。


    “我隻知道強化劑目前無法克隆。”


    “那是對於已經發育成熟的強化人胚胎,對於尚在發育中的胚胎,藍齊先生的實驗團隊還是有能力克隆的。”藍敬林轉過身,眼神深邃的看著我,“藍齊先生害怕自己最心愛的女兒再有什麽不測,早早的便為藍林克隆了一套又一套備用器官,不過他隻是沒想到其中發育最好的一個克隆人會被當作藍林執行‘冰凍計劃’的替身,這可比當備用器官的作用大多了。不過強化劑無法克隆這任然是難題,藍齊先生做不到將強化劑完整的克隆到另一個發育不完全的生物體上,不會再有生命體能像藍林醫藥,在胚胎期間就融合得這麽好……”藍敬林的眼神逐漸染上癡迷與怨恨,她似乎在訴訟某種不公,但嘴裏的話卻戛然而止。


    “克隆人的缺點你也看到了,它能複製人的細胞,卻不能讓它從最初的形態開始分裂,細胞提取人原本的年齡是無法改變的客觀事實,這種情況下做出的克隆人細胞會以倍速分裂,加快衰老。這已經是實驗室裏最好的克隆人,但還是克服不了這個問題,你知道嗎?在將它投放到實體計劃的前一天它還隻是一個胚胎。”


    藍敬林走到我身邊,抬起我的下巴,從她漂亮的眼睛裏我看到了此刻垂垂老矣的自己。


    “一個年輕的身體,卻全身是老年病,記得克隆羊嗎?要不是強化劑護著它,這個實驗品早就細胞衰竭死亡了。歐陽秦,這個東西的的確確是實驗室裏造出來的,沒有人在乎它,死了也無所謂,是‘精衛計劃’最佳的生物實驗對象。”


    “你剛剛給它注射的是什麽?”歐陽秦道。


    “隻不過是遵照藍林的囑托,收回藍家的資產,恢複她本來的模樣而已。”


    “藍敬林,你完全是在曲解藍林的意思。”依克洛夫蕾娜道。


    “是嗎?藍林有明確的說過要殺死薛靖嗎?她隻說收回藍家的資產,你說我收回薛靖身上的強化劑算不算收回藍家的資產?”


    “你強詞奪理!”依克洛夫蕾娜道。


    “你擅自給安邪·塔利注射仿製強化劑的事情我還沒和你算賬呢,藍林不殺你我可不會手軟,難不成你覺得安邪·塔利那種比薛靖還不入流的東西能保護你?”


    “歐陽秦,天就快亮了,快叫人來把薛靖拖走吧。別這樣看著我,要怪就怪藍林吧,薛靖可是我個人送給你的大禮,‘精衛計劃’要是成功,說不定你又可以做會議長了呢。”


    我蜷縮在地上,周遭的一切好像與我無關,他們的話不斷傳入耳中,此刻我已經知道自己的結局是怎樣了。我想反抗,但這副年邁的身體甚至都無法支撐我站立。


    我該怎麽辦?


    我怎樣才能活下去?


    “阿靖,”藍林默默握住我的手,她還是年輕的模樣,微微笑著,安慰道,“別怕。”


    “你……你叫我什麽?”


    藍林囁嚅片刻,目光沉了沉,微笑道:“阿靖。”


    “我不想阿靖,我想做藍林。”


    “你我都知道,我們不是藍林。”藍林道。


    “薛靖懦弱,藍林強大,我隻有做藍林才能活下去。”


    “但我們不能背叛自己,我們都清楚,在我們腦海裏的記憶,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被植入的。在西蒙收留我們的時候感情已經將答案板上釘釘,那種隻有戀人之間才會有的心動,是和浮生之間沒有的。阿靖,情感不會欺騙我們,我愛西蒙,至少曾經愛過,我不愛浮生或者歐陽明責,我們對那些與藍林有關的人都沒有感情。我們過去所扮演的不過是記憶的提線木耳,我們的記憶一直在提醒我們藍林該是個怎樣的人、藍林該有什麽樣的情緒什麽樣的反應,那些根本就不是我們的本意。我不想殺孟慶,不想殺歐陽明訓的孫子,有許多事情我都不想做……強化劑和藍林的記憶在折磨我們,所以我不想再做藍林,我們都不該做藍林。”


    “做薛靖也一樣可以活下去。”


    做藍林的路已經沒了,做薛靖真的還有路嗎?


    我緩緩抬眸看向藍敬林,好似看到了她美麗皮囊下空洞的靈魂。我又看向一旁站著的歐陽秦,一晚上他便失去了自己最後一個兒子和眾多子侄,在藍敬林的可疑打擊下他好像老得更厲害了。而依克洛夫蕾娜,她自然不比歐陽秦好太多。


    今晚的贏家好像隻有藍敬林。


    我再次垂下眼眸,我現在很疲憊,渾身沒有力氣,朽木的氣息從我身上散出,原來肉體的衰老也是會影響精神。


    之後的事情我已經沒什麽印象了,我隻看到東方逐漸翻起了魚肚白,可在晨曦照到我身上的前一秒我的雙眼被蒙住,我感覺自己像個貨物一樣被搬來運去。眼前一片漆黑,各種幻覺不停的在我腦中跑馬,耳邊似有人在嘶吼叫囂。有時我恍惚會看見西蒙的身影,下一秒又變為一片漆黑,一切虛虛實實,我已經分不清什麽是幻覺,什麽是現實。我好像又回到了行將就木的狀態,即使蒙眼之物被取下,我還是無法完整的感受眼前的事物。在清醒時刻,我看到眼前穿白大褂人手裏的文件,上麵的標題赫然就是“精衛計劃”。


    眼中的儀器變得扭曲猙獰,像有了生命的魑魅,張開血盆大嘴對著我張牙舞爪。我經常被放到一個罩子裏,隨後會有細小的藍色光粒出現在我身邊,每當這個時候我的身體都會有些痛覺,就像有無數個細小的鉤子鉤住了我的皮肉,一點一點的往外拉。每當這時,我便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從毛孔裏滲出,耳朵好像也有些聽不見了。


    我也不知道是第一次被放到透明罩子裏,這次細小的光粒並沒有帶來疼痛,它們在我的眼前轉動的速度越來越快,我不知是幻覺還是現實,那些光粒逐漸變成一顆顆流星,再連成一條條線。我像是置身於一個藍色的光陣中,而我也感覺身體有些不對勁,不是疼痛,是一種積木重新拚裝的感覺,這種感覺從手指發絲延申到大腦心髒,我感覺到有血液從鼻腔流出,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擠壓我的身體。


    我好像在通過一條狹窄又混亂的隧道,隧道的那一頭好似有一股力量在把我往那邊吞噬,越接近身上的擠壓感便越強,終於在我吐出好幾口血後便再沒了意識。


    這一刻我好像知道,“精衛計劃”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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