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愛花,生性爛漫的她在花園中種了許多花。夏天時我總愛呆在花園裏,有時抓蜻蜓,有時數花瓣,一玩就是一下午。


    母親最愛什麽花來著?是薔薇……還是月季?


    玫瑰在皮膚上盛開,妖冶的藍色如暗夜裏的魅影。海棠含苞於骨血之上,羞澀得猶如嬌嫩少女。這些用不凋謝的花朵就是我生命的寫照,我藍林將永載史冊,藍家永不凋零。


    有人走進店裏,她身上帶著夏日炎熱的氣息,即使是高溫還是穿著長袖,右邊袖子空蕩蕩的。


    管月走到我前方坐下,偏頭不語的看著我。我垂頭望著紋身師的工作,也不看她。


    管月手上沒有東西,看來是沒拿到檔案了。內部人員連這點東西都拿不到,難怪會丟了隻手。


    “蛋糕暫時拿不到,糕點店的安保設施升級了。”管月往後一靠,右袖子空蕩蕩的垂在沙發上。


    “我相信你能拿到,畢竟你之前是糕點師。”我抬頭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


    “我需要時間。”管月直視著我,眼中的堅定少了幾分,反而多了幾許疑慮。


    我收回臉上的笑容,語氣裏帶上了些警示:“如果你一個星期內拿不到蛋糕,那你隻能到艾斯約納加找我了。但……就算是你也不能隨意進出和平地區吧。”


    “你就這麽需要那塊蛋糕?如果不是偶然遇到我難道你要自己動手?瑞卡爾呢?”管月低聲道,“你為什麽不找他幫忙?還是說他有不能幫你的理由?”


    我勾唇一笑,心想不愧是退役軍人,思考能力還挺不錯的。不過她應該不會猜到我不是薛靖,畢竟我第一次就準確叫出了她的名字。


    提到西蒙我心中不禁湧起幾分不滿,不過一想我憑什麽不滿呢?西蒙和我相處是有目的性的,我也理所應當的在利用他。並且他已經幫了我許多,如今鬧成這樣我也沒理由不滿。


    收回思緒,我微微偏了偏頭,露出一副隱忍悲傷的表情道:“他有他的理由。”


    管月卻輕輕的搖搖頭,不知是在否認還是感歎。


    “你錢還夠嗎?”我立刻轉移話題,打出感情牌,拿出西蒙給的卡遞給管月道,“這個你拿著,裏麵都是通用貨幣,沒有密碼。”


    “不不不,你上次給的錢我還有。”管月明顯是被我嚇到了,一個勁的擺手拒絕。


    “拿著,”我在紋身沒法動,隻好把卡丟給她,柔聲道,“上次匆忙,這次你就好好拿著,這樣以後也可以過得好一點。”


    拿著這張卡終究是危險,看樣子管月是聯係不上西蒙,那麽這張卡在她手裏也無可厚非,她有了這些錢以後的日子應該會好過點,也算是我對自己所做惡事的一點安慰。


    管月勉強接過卡,神情似在猶豫,囁嚅片刻才道:“阿靖,你為什麽不回去?”


    我心中一驚,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據我所知薛靖之所以會離開是為了尋找親生父母,但此外還有沒有別的原因我並不知曉。再者我並不知道薛靖和管月的親厚程度,她是否有告訴過管月什麽,若是胡亂回答,搞不好會穿幫。


    斟酌片刻,我決定緘默,隻是輕輕的抬眼看了她一眼,眼中沒有任何情緒。此般便夠,管月自然會聯想她自認為的答案。


    “那你有找到你父母嗎?”管月捏著卡繼續道。


    我搖搖頭,稍稍移動身體讓紋身師更好操作。


    管月小心翼翼的抬眼問道:“那你和瑞卡爾……”


    我苦澀的笑笑,搖搖頭垂眸,顯得自己無助又悲傷。我吸吸鼻子,語調不穩道:“我若是有他,也不會弄成這幅模樣。他已經不相信我了。”


    管月臉上有幾分動容,但我看得出來她在強裝鎮定。


    “你還記得你對我說過的話嗎?”管月兀自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我道,“事到如今,果然我說的才是對的。”


    我心中警惕,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便也沒有回答。


    “你總是小心翼翼,對什麽都不宣之於口,即使明白政府的目的你也還是對它忠心耿耿,結果呢?你當初就該和我一起寫申請書離開那吃人的魔窟。”


    明白什麽?薛靖知道什麽?為什麽要寫申請書?她們之前待的地方對她們做了什麽讓管月這般厭惡?


    我隻能裝出不願回答的模樣,皺眉偏過頭去。


    管月走進了幾分,俯下身看看我身上還未成型的紋身,道:“我進不了和平地區,我拿到蛋糕該怎麽聯係你?”


    “晚上我會把方式留在酒店櫃台,你報我的名字就好。”


    管月眼珠一轉與我的視線撞上。她琥珀色的眼眸裏有無形的力量,那是軍人的恒心與堅韌。管月即使負傷退役但我能從她身上看到軍人的品質,就和我幾年前一樣。


    我與管月並不相熟,她以為我是她的袍澤,那怕知道我是在利用她也不過多過問,幾乎是堅定我不會加害於她。我也一樣啊,即使在政界如履薄冰,但隻要上了前線,哪怕是羅爾鍥夫那樣的人我都能完全信任,隻因為他們是和我有相同信仰,相同家園的戰友。


    這種對戰友的信任讓我有一刹的心軟,也就是這一點心軟讓我躲開了她的直視,裝作被紋身刺痛扭頭看去。


    短暫的心軟後我猛然驚醒我對這個幾乎是陌生的人是否太過溫和了?即使是有假扮薛靖的原因,但我無形中一直希望給予她幫助,讓她以後的生活會更好。


    我微微皺眉,不理解自己為何會這樣做。


    “你該走了,”我垂下眼簾,不去看管月,“待太久不好。”


    管月直起身,步伐緩慢的朝門口走去,語調平穩,聲音裏卻有別樣的情緒:“你變了,”管月的身形在門口一頓,回過頭來看我一眼,“變了很多。”


    我盯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微微皺眉。我低估她的警惕和與薛靖的相識程度了。隻是短短兩次交談,其中還有一次是在她理智不清的的時候,她已經察覺到我和薛靖的區別了,在拿到檔案之前不能再和管月接觸了。


    不過我也不是沒有收獲,通過與管月接觸再結合西蒙之前的描述,我對薛靖這個人倒是有個大致的輪廓了。不得不承認西蒙的戀愛濾鏡真是厚,在他眼中薛靖淳樸善良,可現實是薛靖就是個謹小慎微,懦弱平庸的人。搞不懂這種除了臉毫無長處的人是怎麽吸引西蒙這種大姓的。


    從紋身店裏出來時已經夕陽鋪路。各式的鮮花被荊棘纏繞著從衣服下伸出,從左耳蔓延到後背和前胸,又轉而纏繞了整條左臂,格外奪目耀眼。


    曾經斑駁的皮膚被紋身一蓋也不再顯得猙獰,幹練的短發突出幾分瀟灑,寬鬆的休閑服包裹著消瘦的身軀,這一切都是我不曾有的模樣。


    我默默算算回艾斯約納加的日子,沉思片刻後掏出手機,撥出了之前從趙拓那得到的號碼。


    電話響了片刻才接通,對麵傳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男聲:“你好,哪位?”


    “蘇先生,還記得酸奶布丁的味道嗎?”我坐在街邊的長椅上,看著太陽漸漸西沉,餘暉鋪滿整個人間。


    對麵沉默了片刻,隨後壓低聲音道:“你是誰?”


    “去藍家老宅的路還記得嗎?當初門口台階上有塊石磚鬆了還害你摔了跤,對吧?”


    “你是……藍小姐?!”蘇元凝的聲音已經有些激動,但聲音依舊還壓著。


    “噓……”我輕笑道,“你記得就好。我需要個倉庫,中等規模,在北半球高緯地區就好,最好在人跡罕至的地方,安全鎖氣壓門這些東西你也幫我弄了吧。”


    “藍小姐,我有東西要給你!”蘇元凝好似根本沒在聽我說話,急切的隻說自己的話。


    “不管你要給我什麽,先把我的事給我辦好,”我頓了頓,繼續道,“如果你還念及我父親栽培你的恩情。”


    “我會盡快辦好,也請您盡快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東西給你。是藍先生交代的東西。”


    我心中一驚,沒想到父親竟然會留東西給蘇元凝,但我現在還不能完全相信他,即使他脫離政治中心多年,難保不會與政府有勾結,我讓他幫我置辦倉庫已經很危險了。


    “知道了,我會在一個月內再聯係你。”


    沒等蘇元凝再說什麽,我迅速掛了電話。我怕他再說出什麽話讓我控製不住的立刻飛回艾斯約納加。


    父親怎麽會給蘇元凝留東西?他除了藍氏的生意和強化劑外什麽都沒有留給我為什麽會給蘇元凝留東西?


    強弩之末的夕陽最終落下,西邊最後一絲餘暉消失,夜晚即將取代光明,街道瞬間黑了下來,不過下一秒路燈便接二連三的亮起,華燈初上,竟比白日還絢麗幾分。過往的人逐漸增多,他們衣著光鮮,他們談笑風生,隻有坐在長椅上的我和身上的鮮花都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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