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底,北京的花都開了,公司樓下一排河津櫻,開得轟轟烈烈,樓下常年蹲守的私生飯們都被打動了少女心,個個對著櫻花拍個不停,黎商出來的時候,她們各種又開始換掉之前的“黎總”,叫起“哥哥”來。“哥哥”今天心情好得很,難得這樣嘴角噙笑,穿正裝,肩寬腰窄,有種克製的英俊,更顯得讓人移不開眼睛。連走路的姿勢也比以前更輕快,像是去赴一場遲來的約會。但黎商其實是知道蘇容的消息鏈裏比較靠前的一個,消息來自易霑。黎商後半程節目全部是他來化的,是黎商提出換化妝師的,易霑性格灑脫,直接坦蕩道:“你別以為糖衣炮彈能打倒我。”黎商也坦蕩:“不過是沒有造型師敢跟著我上熱氣球而已,你別會錯意。”他學習能力向來非常強,錄了一個月節目,就學會很多中式表達,易霑給他化了半個月,這節目其實不用怎麽化,全是自然光,邊走邊拍,之前那化妝師反而不明白這道理,還想認真給他化陰影,實在是腦子不太好。兩人性情其實是相投的,澳大利亞那一期,去大堡礁跳傘。有個當地的青年跳傘教練,才二十二歲,已經跳了四年了,所有教練中,他是最開心的一個,有那種西式鼓勵教育下最陽光熱情的樣子,曬得黑黑的,跟黎商聊天,說跳傘是他熱愛的事業,他爺爺就是二戰的老傘兵,他也要一直跳到八十歲。黎商那時候還在做節目狀態,他記憶力向來驚人,順口提到二戰時的降落傘是用絲綢做的,所以很多傘兵都想把降落傘帶回去,給自己的新娘做婚紗。這故事既有曆史又浪漫,連攝影機後麵的導演都聽愣了。那叫蒙哥馬利的年輕教練也聽愣了,立馬表示等會就回去問自己爺爺。連他的驚歎表情黎商也是熟悉的,美國很多年輕人分不清國家首府在哪,告訴他們是華盛頓而不是紐約,一樣是一陣驚歎。他們天生有這種沒心沒肺的燦爛,隻要一輩子開開心心。以前黎商都嘲諷是社會底層階級分化,但最近也許是確實柔軟了很多,覺得他們這樣也挺好的。也許是和蘇容之前關於小麥吵的那場架觸動了他。蒙哥馬利驚歎完,又繞回來,繼續執著地問他喜不喜歡跳傘,他說黎商很有跳傘的天賦,可以成為很好的跳傘教練。很多人對他這種性格容易走極端,像這節目裏有個策劃,微博上也是大v,被人罵“美分”,就是因為一句“美國人長著沒被欺負過的臉”的名言。另一種又太鄙夷他們,覺得他們傻,不會做簡單算術,不懂看人眼色,黎商一個節目錄下來九位數片酬,會跟他去做什麽跳傘教練。但黎商認真回答他:“你剛剛對那對英國客人說,要像朝著自己愛的姑娘奔去一樣,有從萬丈雲海上一躍而下的勇氣,我沒有那樣熱愛過一件事。”他們交談用的是英語,懂英語的人聽得出他們的詞匯有很大的區別,美國本地也鄙視窮白人,其中一項表現都是口音和措辭,黎商用的詞匯都很優美。但這又有什麽關係呢?這叫蒙哥馬利的青年做著他熱愛的事,喜歡著港口餐廳老板家的大女兒,所以他一定要請黎商喝酒,好把整個攝製組的人都帶到這來,照顧她家的生意。那女孩子拿著托盤從旁邊過的時候,他眼睛都是發光的。就算他一輩子把“breakfast ”念成“brekki”,也不妨礙他每天可以在喜歡的人身邊吃早餐。蒙哥馬利果然繼續追問:“那愛一個人呢?”英文裏沒有那麽多愛,愛事業也是愛,愛人也是愛,其實蘇容早就告訴他愛的真諦,他那樣執著要黎商做他喜歡的工作,就是希望他能變成擁有愛的能力的一個人。攝像機後麵黃蕾嚇得心跳驟停,生怕黎商真回答他,她不是rita,沒有那種直接叫停全場不準錄的魄力。好在黎商沒說話,他仍然笑著,側麵很沉默的樣子。這時剛好來了幾個遊客,跟蒙哥馬利打招呼,就把這件事混過去了。當時易霑也在,看了全程,錄完這期一天休息,黎商請他到自己在凱恩斯的房子裏喝酒,兩人話都少,一起衝浪,易霑到底是化妝師,還分得清隻防曬傷和防曬黑的防曬霜的區別。節目錄完,易霑和黎商就成了朋友。他不知道黎商的過去,也懶得打探,所以也不知道他自己是黎商從中學之後交的第一個朋友,沒什麽心理壓力。蘇容回來,他就告訴了黎商,說是蘇容上午剛到,正在聚餐,黎商讓人從幼兒園接了小麥,一起帶過去了。到的時候他們剛點完菜,包廂隻有林颯在,看見他,又看易霑,很讚歎的樣子。易霑坦坦蕩蕩:“我又不是什麽叛徒,這樣看我幹什麽。”“蘇容呢?”黎商問林颯。“我上次說過,你這態度不行。”林颯存心惹他。但出乎他意料,黎商難得沒嘲諷回來。“之前對你態度很差,抱歉。”他毫無壓力地對林颯道了歉,連措辭都變了:“請問蘇容在哪?”林颯眼睛都驚訝地睜大了,剛要說話,那邊小麥已經一躍而起,朝包廂門口撲了過去,大聲叫“爸爸!”他像個小炮彈一樣,跳著要抱,蘇容一把就把他撈了起來,笑著道:“重了好多啊。”“爸爸回來都不先找我!”小麥頓時委屈起來。“我以為你在上課,想等你放學去接你的……”蘇容語氣溫和地道。他瘦了,也曬傷了,仍然是纖瘦修長的樣子,穿著件過大的夾克,眼神這樣平靜,像是已經回到了很久之前的狀態,眼神並未在黎商身上做絲毫停留。黎商的眼睛從他進來時就黏在他身上,一寸寸查看他有沒有損傷。他向來冷靜,但這時候竟然想不到一句合適的開場白。那時候他還不知道蘇容身上那件夾克是哪來的,直到包廂門隨後被推開。進來的人,顯然就是他剛才在外麵的原因,也是熟人,隻穿著裏麵的衣服,在四月的北京,這樣穿顯然是冷的,他把手放在蘇容肩膀上的姿態十分熟稔,像已經這樣做過許多次了。是博焱。作者有話要說:  “□□樂”是美國一個學者提出的理論,世界上20%人占有80%的資源,為了避免階層之間的利益衝突,提出一個方法,給底層人設計大量娛樂活動,比如電影,電玩遊戲,娛樂圈八卦,迪士尼,色情,毒品,迷信等,來填滿人生活,相當於嬰兒的安慰奶嘴。從而達到轉移注意力和不滿情緒,讓大家慢慢適應和接受現有的生活環境,放棄理性思考的目的。也算是陰謀論的一種。怎麽感覺我也開始念詩了。第140章 克製蘇容並不是軟弱,雖然要是裴隱, 一定會當場就把黎商趕出去, 哪怕是林颯呢, 也不會讓蕭肅有再見他的機會。但他沒有力氣了。這兩個多月的旅行, 好不容易才養出來的一點力氣, 在進來看見黎商的瞬間,就仿佛蕩然無存了。那種深刻的無力感,痛苦,和掙紮又開始湧上來了,像火燒一樣,他甚至自始至終沒有看過一眼黎商的臉,仿佛這樣這個人就能對他來說是不存在一樣。他從來都沒法像林颯那樣豁達,他隻是把自己人生中的這一部分凍起來, 不去碰它,然而與黎商有關的那部分, 在他靈魂裏占了很大一部分, 他感覺自己的胸腔都似乎被掏空了,現在的他甚至不能叫做蘇容了,他隻是某些拚湊在一起的碎片,維持著那個叫蘇容的人形而已。而黎商光是這樣叫了聲他的名字, 然後在桌邊坐下來, 即使隔了一個小麥,也讓他覺得維係自己形狀的東西變得搖搖欲墜了。小麥還在鬧著要點菜,自己怎麽會覺得自己能還給他一個完好而正常的爸爸呢?等到小麥發現他的爸爸變成這個樣子, 一定會很傷心的。分分秒秒的煎熬中,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握住了他的手,他遲鈍地轉過臉,看見了博焱。穿著薄薄襯衫的青年隻是對他笑了笑,溫柔地點了點頭。他連握手的力度也是輕的,像是一個觸手可及的依靠,靠不靠完全在於你,他不置評,隻是安靜等待。如果能握回去的話,大概也會輕鬆很多吧。但那樣就太不公平了。和自己看的那場花對不起他兩年的年假,就好像現在的自己,也對不起任何人,何況是博焱,朗朗如日月入懷的博焱。像對展星洲那樣,不回應,不招惹,等待他慢慢冷卻,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但蘇容並沒想到,其實黎商能看出他們的握手,他這樣敏銳,怎麽會看不出那一瞬間蘇容的表情變化。林颯沒有騙過他,有威脅的從來不是展星洲,而是博焱。而說這句話的林颯,其實也看了出來。大雅從來不走尋常路,看出來也不說,認真點菜,還問易霑:“你朋友來蹭飯?”席上五個人,“易霑的朋友”自然是指黎商,他一個照麵就確信現在的黎商是可以被挑釁的,登時就下手,黎商也很淡定,道:“嗯,我跟著小麥來蹭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塵顛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謙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謙少並收藏紅塵顛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