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不鬧了。”蘇容說。他於是繼續畫他的話,黎商其實已經掌握了跟他吵架的秘訣,就是讓他來發火。蘇容從來不會主動去刺出新的傷口,他像某種並不弱小卻純草食的動物,他沒有黎商那種扭曲人意圖讓人百口莫辯幾乎想要嘔血的能力,他性格裏沒有這個。如果被主動侵略,他有反擊的能力,但他幾乎不會主動打破和平,他對這世界總有種主人式的責任感,不想摔壞任何東西。是贏了的,但黎商心頭似乎有什麽東西燒了起來,他沒來得及分辨那是什麽,蘇容的電話又響了起來。是rita。“如果我剛剛哪句話沒說好,跟你道個歉。”她一上來就是以退為進的手腕:“但你不能真把黎商留在家裏啊,這年頭金主潛女明星都不會禁止她們出去交際了,你這也防得太嚴了。”她了解蘇容為人,其實是很清楚蘇容不會這樣的,但偏偏要這樣說。蘇容對於這種說話方式已經漠然了,道:“我沒有。”“但現在的情況他就是還沒有出發呀,你到底要什麽,難道真要我給你交點保護費?你們有什麽事先去了再說行不行,要不我叫嚴思筠專門收拾個房間給你們吵架?”她越說越誅心,蘇容直接掛斷了電話。黎商已經取了外套,坐在沙發上看劇本,蘇容知道黎商在等自己主動說話,他反正總是會贏。但蘇容什麽也沒有說,隻是默默換了衣服,裴隱消失有一段時間了,蘇容的衣櫃裏也少了這季的新東西,所以他仍然穿秋冬的薄外套,理了理頭發,提了一雙新鞋子出來,走到玄關去換。如果黎商不說話,那其實也沒什麽,但他是一定要說話的。“怎麽,要出門?”他從劇本上方抬起頭來,看蘇容,明知故問也是常用的手段了,他總歸是要贏。蘇容沒回他,他隻是默默走到玄關,彎下腰來換鞋子。麂皮的靴子上,眼淚一落下去就是一個深色的印子,他從來眼淚淺,以前哭一次,興師動眾,vincent一定要揍人,連裴隱也立馬認輸。那時候不懂,現在才知道原來眼淚也有是價格的,成年人的眼淚其實也不過是件尋常的東西罷了。黎商到底還是有點喜歡他的,也許是飛機上的記憶還在,在蘇容換好鞋子之前,總算自己也去換衣服了,不過他出來的時候,蘇容已經到了樓下的保姆車裏了。蘇容一路坐在副駕駛到的聚會現場,開車的是小柯。年輕人沒見過大陣仗,看見朋友情侶吵架都要局促的,蘇容不想嚇到他,打開了窗戶吹風,大概情感也是可以冰鎮的,他的眼睛很快就沒那麽燙了。不過也並沒吹多久,因為黎商凶小柯:“把窗戶關了。”他不像蘇容,他什麽都不顧忌,旁人心情更是隨便糟蹋,吵架打孩子,心軟的人先息事寧人,到地方的時候聚會已經開始了,很熱鬧,嚴思筠直接包了一家會所,兩層樓,樓下的酒吧比附近的知名夜店也不差,正放歌。蘇容對於這種場景其實是有點熟悉的,vincent以前常帶著他,他也曾經在歌王陳景的“現場live”裏,把ktv的果盤和零食當晚餐吃,吃飽了就跑到沙發轉角蜷成一團睡一覺。這種場所的冷氣總是打得特別低,ktv包廂的皮沙發光滑柔軟,冰冰涼,酒吧卡座次之,以前華天附近有家很出名的“夜蒲”,二樓還有包廂,絲絨沙發,最暖和,有次開複古趴,大披肩和皮草,他被圍在裏麵睡覺,被碎毛毛嗆得打噴嚏。影後程可開玩笑,說:“小容幫我們看衣服”,vincent就笑,要他管他們要小費。所以蘇容看見年輕人這樣熱鬧,也並不覺得自己是誤入燈紅酒綠的窮書生。嚴思筠從來會玩,雖然不至於像外界傳言的樂穎思慶祝金主生日叫了一堆小姐妹扮成兔女郎跳大腿舞那樣,但今天全是圈內人,也裝扮得有點特殊,人手一個獸耳發箍,還有發光的。嚴思筠自己梳了雙馬尾,戴著個發光的小王冠,裙子也有意思,是前短後長的燕尾裙,後擺堆疊起來,有點改良後的維多利亞風。手上還拿著個小棍子和一本書冊,來來去去地巡視,佟曉佳和另外一個小花跟著她,佟曉佳也穿得奇奇怪怪的,戴了個兔耳朵,她身材向來有料,在人群裏穿梭,走到沙發上那一堆男明星那裏,安雲林跟沐傑都在裏麵,不知道沐傑說了句什麽。嚴思筠直接拿小棍子敲了敲他的手,沐傑笑著辯解,其他女孩子都嚷起來:“今天筠爺生日,她最大!”沐傑於是沒辦法,周圍人讓出來,他趴在地上做了五個俯臥撐,最後一個嚴思筠直接坐在了他背上,他撐不起來,倒下去,連帶著嚴思筠也栽倒了。裙子本來就短,鞋子又高,一時間起不來,氣得打他,一堆人又是笑又是鬧滾成一團。還是佟曉佳先發現了蘇容。“你來了!”她驚喜地跑過來:“黎商呢?”“不知道。”蘇容指指她的臉,她直接從胸衣裏掏出手機來,照了照,原來是剛剛那陣打鬧口紅花了。她自己也覺得鬧得有點不像樣,一邊擦口紅一邊解釋道:“今天是有主題的,平時也沒這樣。”都是十□□歲的年輕人,還有很多幾年前就沒讀書了的,這圈子光怪陸離,又都是漂亮的人,鬧出什麽來也不奇怪。“你別看這樣,黎商以前不跟我們玩這些的……”她還順便安慰蘇容:“他可能在樓下喝酒呢。”正說話間,她手機亮個不停,忽然跳出個“複仇者聯盟”,她看了一眼,道:“哦,黎商在程曼那呢,她腦子有問題。她現在那大叔對她挺好的,可大方了,一投就三部戲,她還老對黎商念念不忘,可能不甘心吧。不過你放心,黎商對她沒什麽想法的。”她對黎商心向來軟,說罵他,可能電話過去被黎商凶了也不一定,所以蘇容也不揭穿她,隻“哦”了一聲。“你別‘哦’啊,我可告訴你,這party秦蒹葭可在呢,她可心機了,老跟那些導演們聊來聊去,裝得跟什麽似的。哎,我也沒法幫你看著,我今晚事可多了,還得跟嚴思筠準備驚喜。算了,我現在就帶你過去找她,給你撐腰。”“不用了。”“怎麽不用,今晚是嚴思筠的主場,你別怕呀,要撕就現在撕,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她興致勃勃要撕秦蒹葭,蘇容如同上次誤入了小學生追星群的黃蕾,動彈不得,又怕傷害了她的“一片好心”。好在很快那邊又叫她了,蘇容順水推舟,把她送走了。她走時還不忘囑咐蘇容:“你一個人別去惹她,你鬥不過她的。”“好,我誰也不惹。”蘇容送走她,繼續回到自己選好的地方——一堆氣球和拱門後的一個充氣的沙發上坐著,給家裏阿姨發消息問了今天接小麥放學的情況,有沒有人欺負他,從他這角度,可以看見跳舞的人,還有半個吧台。佟曉佳百忙之中不忘給他匯報最新進展:“安雲林說秦蒹葭過去找黎商說話了,不過黎商走開了,好像是打電話去了。”他沒料到佟曉佳那些從她拍的偶像劇裏學來的戀愛技巧還真有現實意義。秦蒹葭來找他的時候,他正盯著樓下吧台角落裏擺放的小吃出神,三分鍾之前,黎商剛一邊打電話,一邊離開吧台。他不知道黎商那個電話是打給誰的。第125章 大雪秦蒹葭從來有態度,以前不過個小演員, 也敢在酒席穿白襯衫, 現在有了後台, 自然敢在嚴思筠的主題party上穿一件簡簡單單舊紅色裙子, 材質像是棉麻, 她穿紅色裙子也和佟曉佳那種穠豔不同,佟曉佳是豔若桃李,膚如凝脂襯著大紅色裙子,她是痩到極致,細細肩帶配著極低的v型領,一點□□意味也無,鎖骨漂亮,仍然有胸, 但線條自然,轉過身是明顯的蝴蝶骨, 她頭肩比非常好, 骨骼非常舒展。佟曉佳看不慣她,總說她裝,其實蘇容心裏知道她說的並不全對,秦蒹葭在專業上是非常要強的, 就算天賦不是頂好, 仍然奉獻了影後級別的表演,身在低處沒有放棄演員事業的演員難得,然而有了金主, 仍然沒有選擇容易的路,而是刻苦鑽研演技更難得,至少這點值得尊敬。羅薇從來插不進黃蕾她們的八卦,上次在群裏說“容哥有慈悲心”,說得場麵為之一尬,其實蘇容壓根沒什麽慈悲心。他是從小日子好過,所以沒什麽偏見,能比較公正地看到人的全貌,就像他沒法說服自己秦蒹葭就是佟曉佳說的那個不堪的樣子。何況秦蒹葭和他還有一場故事在。不是他記得深,秦蒹葭顯得記得更深,佟曉佳雖然氣勢洶洶,但蘇容其實沒當真過,知道不過小女生逆反心理上來而已,但那麽多人裏,總有人認真喜歡黎商,秦蒹葭顯然就是那個人。所以她上來就跟蘇容道:“你可以省省力氣,沒必要讓佟曉佳來當眼線,我跟黎商怎樣,從來沒避著你,我也不怕你知道。”“我沒有讓佟曉佳看著你……”“是佟曉佳自己熱心,是吧?”秦蒹葭冷冷打斷他的話:“蘇容,這麽久沒見,你還是一樣偽善。”蘇容不說話了,人越成年越沉默,因為知道言語能起的力量非常有限,有時候橫亙在兩個人之間的,都是硬邦邦冷冰冰的過往。“我欠你的,我還了,現在該你還你欠我的了,不過我也知道你有無數偽善借口不還,沒關係,我要的我自己會去拿。”秦蒹葭直接道。蘇容知道她說的是還了三杯酒的事,秦蒹葭最開始對他的好感就來自於這個,大概在她看來,那也是蘇容偽善的證據之一。但他還是問道:“我欠你什麽了?”“我也不知道。”秦蒹葭平靜地告訴他:“大概是一段人生吧。”蘇容就知道她會這樣說,她覺得自己偷走了她的一段人生。“好啊,那你去找黎商吧。”蘇容並不想跟她再玩這種宣戰遊戲。不怪佟曉佳想替他出頭,他骨子裏價值觀,真是那種“是我的誰都搶不走,所以我也不用搶”的。這態度能把佟曉佳這種自居為他朋友的人氣死,往往對手也氣得不輕。但秦蒹葭隻是冷冷一笑,道:“我上次聽到一句話,叫打死狗講價,很有意思。你覺得我現在去把rita的小孩抱走,養到二十歲,再問小孩我和rita她對誰感情更深,你覺得答案會是什麽?這答案又公平嗎?如果沒記錯的話,當時跟黎商交往的,好像是我吧。”在她的視角裏,蘇容大概是她見過的最有心機最偽善的人,這個故事已經刻上了石板,無法更改。連黎商的證詞大概也沒辦法為蘇容作證,話說回來,如果不是黎商的態度,這場對話其實也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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