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帶任何人?”粉絲有點難以置信,又問了一遍:“連你喜歡的人也不帶?”黎商這次沒提醒她這問題不在列表上。事實上,這問題其實是很好回答的,在不當明星的前提下,帶喜歡的人,甚至暢想結婚後生幾個小孩都是被允許的,粉絲女友情結的觸手伸不到這裏。要是在這種問題上再立什麽不近女色的人設,反而顯得太假,這恰恰是增加真實感的問題。但誰也沒黎商這麽真實。他臉色淡漠,誰也沒法懷疑這神態是在營業。“不帶。”他說。其實光是這樣,不足以讓這次采訪名垂青史,就算黑子的最後一個問題仍然尖銳,問的是他想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不紅了,沒有流量了,沒有留下任何有份量的好作品,怎麽麵對這結果。黎商答得很淡定:“決定一部作品是不是好作品的因素很多,我做好我那份工作就行了。我進娛樂圈有我的初心,隻要是朝著這個目標在前進,就沒什麽遺憾了。”還算他有分寸,沒有把那初心說出來——盡管他對著蘇容就說過不止一次,進娛樂圈就是為了賺錢。本來這次采訪到這也算成功,如蘇容預料中一樣,是緩衝著陸的第一步,當然還是免不了衝擊的——就像下墜過程中打開降落傘,無論如何小心,第一下總是會忽然猛地一頓的,但他沒想到林蔻站了出來。其實最開始是那主持人又過來總結發言,看得出他對時下的流量偏見頗深,兩句套話之後,開口就是:“雖然受限於提問的形勢和問題,沒法發掘黎商內心更深處的想法,……”“你要發掘一下嗎?”黎商問他。他這個問題其實是切中主持人的斷句氣口問出來的,神色淡漠,把主持人問得一愣,畢竟是播音主持,更擅長的是喉舌,不是刀筆,讀稿子讀多了,還愣了一愣,然後笑道:“那請問你對時下流行的‘小鮮肉’形象怎麽看呢?”“小鮮肉是個形容詞,還是個分類?”“當然是分類了。”“那在這種語境下,柯老師您的分類是什麽呢?”黎商勾起了嘴角,問他:“老臘肉嗎?”其實他們這些自詡科班出身的主持人,有時候跟那些每天吃飯睡覺罵小鮮肉的老戲骨是一樣的,是沒被還過手的,所以猝然之下,有種“你竟然打我”的震驚。半晌才緩和了神色笑道:“正如我所說,這是時下流行的文化,你們都是粉絲的心頭肉,像我這種有礙觀瞻的,肯定不是什麽肉了,粉絲討厭我還來不及呢。”“有礙觀瞻,又不是肉,”黎商插著口袋側身笑著看他:“這麽說,難道柯老師是下水?”靠近他的粉絲第一個笑了起來,黎商在這笑聲中十分淡定地拍了拍那主持人的手臂,淡淡道:“開個玩笑,柯老師不要介意。”主持人也笑了起來,表示不會介意,原來黎商這樣風趣幽默,怪不得現在的女孩子這麽喜歡他這款,在電視台外麵堵了三四層,哭著喊著要嫁給他。“這個地方要加幾個罐頭笑聲。”蘇容一點不受影響,還跟林蔻談條件:“或者你整段剪掉也可以。”林蔻心完全都不在這裏了,直接跟現場導演不知道說了什麽,旁邊編導舉起牌子來,主持人看了一眼,叫了句暫停。化妝師拿著東西上來,把林蔻那滿頭卷發綁了綁。“最後采訪我來做。”林蔻問蘇容:“不介意嗎?”這節目最後有個短暫采訪,一般是主持人來做,走流程居多,也是因為來的人都是老油條,雖然也有事可挖,但常年上訪談,早有了應對方法。但黎商今天隱約有了點露出破綻的樣子,林蔻做訪談節目出身,難免按捺不住。他們這些圈內所謂的“文人”也好,幕後也好,大編劇大導演,對真正的流量明星態度都是曖昧且複雜的,既帶著“小鮮肉”“花瓶”的偏見,偏偏又不肯放過他們。畢竟從來創作動力都是圍著“美人”打轉的,一麵嫌棄人是沒有靈魂的花瓶,一麵又希望自己是窺見他靈魂的那個。當年香港電影全盛時期的才子可比現在多,而且一個個都是商業和藝術度兼容,寫的歌和電影劇本都是經典,照樣一個個拜倒在那些“花瓶”女星的石榴裙下。林蔻拿著她隨身的本子,往椅子上一坐,尚算有禮貌,問:“黎商,不介意我來做這個采訪吧?”“不介意。”“其實我一直想問你們流量明星一個問題,你們是如何和自己的光環相處的呢?我當年看過一個故事,說薇諾拉瑞德十八歲,是整個好萊塢的寵兒,人們稱她為精靈,天使,公主,紅遍整個美國,炙手可熱,然而同時她卻處於崩潰的邊緣,有一次和強尼戴普經過她自己的巨幅廣告牌,看到上麵的自己,她忽然整個人精神崩潰,不能自已,直到強尼戴普把手指伸入喉嚨讓她嘔吐出來之後才哭出來。”林蔻鋪墊許久,總算進入正題:“我們不難發現,很多明星身上都有這種心理困境,比如瑪麗蓮夢露,即使在被評為全世界最性感的女人,但是內心仍然極度缺乏安全感,這跟她童年時輾轉十多個家庭都被拋棄的經曆有關。原生家庭的缺失和成年後全世界的追捧常常會撕裂人的內心,用周子翔的話說,叫做造成認知混亂。最常見的就是藥物濫用,自毀傾向,周子翔後來的車禍也恰恰說明了這一點,你覺得自己身上是否也存在這種傾向呢?”其實周子翔的名字出來的瞬間,蘇容就知道這采訪大概率是不會放出去了,死者為大向來是人間真理,這段話放出去,周子翔的粉絲能把林蔻撕碎了。“這現象很有趣。”黎商神色平淡:“但好像不是每個明星都會這樣。”“那你覺得你是否是其中的一員呢?”林蔻追問:“據我所知,你對於和人建立親密關係上一向有點問題。”蘇容的第一反應,是立刻清場,拿走這段拍攝的底片,同時讓羅薇整理一份保密責任書出來給林蔻簽。雖然黎商的私生活混亂在圈內不是秘密,但從來沒有一個稍有身份的人敢在公眾麵前說出這點,連那些在娛樂圈邊緣吃點殘羹冷炙的營銷號都不敢亂傳,畢竟rita向來手腕狠,見一個告一個,限流封號,直接打爛別人的飯碗。第二反應,是黃蕾這家夥到底在外傳了多少謠言,連林蔻這種消息不算靈通的,也知道了他和黎商的“虐戀”。怪不得跟自己接洽時一直態度複雜。好在黎商並沒生氣。“林老師覺得每個人都需要親密關係嗎?”他反問。“我當然尊重任何形勢的單身主義,隻是覺得每個人都需要建立起至少一種親密關係,需要付出愛與被愛。這也是原生家庭有問題的人更容易為感情奮不顧身的原因,渴望愛是人類的天性。”黎商失笑。電影裏常有浪子,但鮮有人演得好,因為年輕漂亮的演員大多數演得太過輕浮,沒有說服力,像叛逆期搶奪注意力。黎商作浪子神態格外合適,因為他是真不信這個,幾乎有點嗤之以鼻。“林老師怎麽忽然關心起我來了?”他帶笑問。蘇容站在攝影機後麵,心裏咯噔一下,他太熟悉黎商,黎商常這樣,以退為進,展露些許人性,讓你有找到破綻的錯覺。林蔻果然上當,坦誠道:“我隻是今天才發現你才是個聰明的年輕人,所以不能理解。”總是這樣的,漂亮的人自甘墮落當然也有,但漂亮又聰明的人,為什麽要當浪子呢,混亂私生活,冷漠言辭,做最商業化的偶像,拍最狗血的戲。為什麽沒有一點精神上的追求,明明他的智商和審美都足夠去追求一點更優雅更有質感的東西,況且他還有這麽漂亮的一張臉。黎商天生是雨林裏的食人花,色彩斑斕香味迷人的陷阱,離得遠的人不覺得,靠近了就被吸引。前仆後繼往下跳,要拯救他,要勾起他內心的真善美,讓他浪子回頭。何況文人更是這種心理情結的重災區,像古時候的大儒愛跟花魁談論詩詞,要勾起絕色美人心中的風花雪月,寧願日夜清談,為此一擲千金也不在乎,林蔻雖然性別為女,也不能免俗。而黎商的最致命處,在於他甚至懶得利用這點。像吃太飽的老虎,路過滿地屍體,連撿也懶得撿。“聰明人就一定得追求幸福美滿的普世價值觀?”他神色淡漠地問林蔻:“何況,林老師認定人隻能通過愛與被愛得到幸福,這種觀念跟人一定要結婚才能幸福一樣,不過是另一種思想霸權罷了。林老師好歹也是u出身,也未免太沒想象力了。”其實蘇容早知道林蔻一定能激怒黎商,因為林蔻和他太像了,一樣篤信愛與自由是一切問題的答案。隻是林蔻比他學術,比他清醒。就算黎商忍得過那二十個問題,隻要林蔻在他麵前提一個“愛”字,他一定會反擊。那是黎商不太被人看見的一麵,蘇容常看,因為吵過太多架,那是極黑暗也極鋒利的一麵,像鑽石的切麵,有著冷漠的光,同時也很吸引人。蘇容說過的,他是切割原石的人。如今偶像太多,是流水線上的水鑽,精心粉飾過後,強光一打,看起來和珠寶沒什麽兩樣。夏弋就吃夠了這種虧,夏弋更溫潤,像玉石,左衝右突也撕不開一條出路。黎商不同,黎商是鑽石,他可以和水鑽區分開,隻要剖開他的外殼,這光芒高下立見。這訪談不是給觀眾看的,因為播出時蘇容會親自逼著他們刪得不成樣子,當然觀眾也能看到,但正如黎商所說,娛樂快餐時代,觀眾不需要這個。這訪談是給業內人士看的,也是給林蔻這種有著良好審美的人看的,他們能看出黎商的光芒,至於看出來之後,是覺得他適合做更高階的偶像,像當年港圈的多棲天王,還是被導演選中去電影裏二次切割,就要看機緣了。何況這隻是個開始,接下來還有很多次嚐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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