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域。


    南域多群山,山中多毒蟲鳥獸,晝伏夜出,嘶鳴厲嘯,徹夜不覺。


    然而最近半月,山中萬籟俱靜,隻因山中來了一位女子劍仙,不許此山喧囂。


    起初有山中大妖不以為意,不過長嘯一兩聲,竟被一劍斬殺,就再也沒有鳥獸敢吱聲了。


    一座青翠山峰上,豎立一道巨大門戶虛影,有天地靈力聲勢浩大的奔流,陸玄樓盤腿而坐,呼吸吐納,將這股浩瀚磅礴的天地靈氣吸納一空,以此修複自身傷勢。


    摘星山巔的那一場問劍,陸玄樓不計代價、不想後果,駕馭三千道劍光,遞出驚天一劍,雖然讓聞溪負傷帶血,自身卻也承受了極為可怕的反噬。


    大河劍仙慕容秀獨立山巔,饒有興趣的看著陸玄樓縫縫補補,心中也充滿了好奇。


    經脈寸斷,骨骼破碎,換作旁人,即便不死,也將淪為廢人,然而不過半月世間,陸玄樓已恢複了七七八八,境界也越發恐怖,大有破而後立之勢,怎麽不讓人嘖嘖稱奇呢?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陸玄樓終於睜開雙眼,陡然散發一股恐怖的氣息,天地靈氣頓時如大江決堤,散入山林,化作一道道洪流,攜卷草木碎石,傾瀉而下。


    其所過之處,一派狼藉,山中鳥獸,瑟瑟發抖,不敢抬頭,更不敢出聲。


    風險越高,收獲更多。


    大裴王都的一場廝殺,摘星山巔的一場問劍,讓陸玄樓徹底脫胎換骨,而今隻需再向前邁出一步,他就能真正躋身巨擎之列。


    武夫登山,境界越高,破境越難。


    從三災巨頭到巔峰層次的半步巨擎,尋常武夫那怕花費數十年的功夫,都未必能將此事做成,而陸玄樓僅僅用了數月光景。


    而且,陸玄樓的半步巨擎也非尋常,與巨擎廝殺、與劍仙問劍,以戰破境,其殺力之強,不可想象。


    大裴王都一戰,陸玄樓需要動用天之武庫,才將歸一劍宗周禮斬殺,此刻隻需一雙鐵拳,或許就能將他錘殺。


    收斂氣勢,平複心緒,陸玄樓起身,走至大河劍仙慕容秀身前,拱手而禮,恭敬說道:“前輩護道救命之恩,晚輩沒齒難忘。”


    慕容秀微微點頭,坦然受之,笑問道:“從鬼門關走了一趟,有何感想?”


    “不能說好,也不能說壞,隻能說一言難盡啊!”


    陸玄樓心有餘悸說道,雖然得了不少好處,可他心裏清楚,若非慕容秀施以援手,他早就一命嗚呼了。


    慕容秀輕笑說道:“都說人不輕狂枉少年,可我還是覺得,少年應該穩重些,你覺得呢?”


    “前輩所言極是!”


    陸玄樓應聲說道:“命嘛,總不能說丟了就丟了,下輩子再小心些。”


    慕容秀又問道:“道理你都明白,為何還要與聞溪問劍?難不成你覺著你能從聞溪劍下撿回一條命來?”


    “既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就必須問劍一場。”


    陸玄樓說道:“當初清風城,晚輩力弱,有求於聞溪,承了恩情,就不能失信於人。”


    慕容秀戲謔說道:“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為是你對聞溪念念不忘呢。”


    “前輩說笑了!”


    陸玄樓搖頭苦笑,這位大河劍仙也是八卦之人啊!


    “年輕時候,聞溪就是國色天香,傾慕者不計其數,卻無人得聞溪青睞,誰成想道頭來竟然便宜了你這麽個小鬼。”


    慕容秀笑道:“聞溪當年的那些傾慕者,如今都是一方巨擘,若是讓他們得知此事,指不定有多少憤悶不平,要將你挫骨揚灰。”


    “那就來!而今我最不怕就是與人問劍了。”


    陸玄樓補充說道:“既然敢與聞溪問劍,還怕與他人問劍不成?無論是誰,不管生死與勝負,他敢問劍,我就敢出劍。”


    慕容秀欣然說道:“這也是我心目中的劍修。於劍修而言,這天底下最大的事情,不就是那一場問劍嗎?”


    “好了,還是與你說些正事吧。”


    慕容秀沉聲問道:“儒家有浩然正氣,口銜天憲,言出法隨;道門有術法神通,怪力亂神,玄之又玄;佛門有功德無量,金身不滅,大慈大悲。然而天下武夫修士,同境之中,劍修卻號稱最強,你可知這是為何?”


    陸玄樓回答說道:“劍修殺力最強,這是公認的事情。”


    慕容秀又問道:“那劍修殺力為何最強呢?”


    陸玄樓真誠說道:“晚輩不知,還請前輩解惑。”


    “是因為劍修皆蘊養本命飛劍!”


    慕容秀說話之時,有一柄飛劍自竅穴掠出,如白虹升起。


    霎時間,一道道劍氣橫空,耀眼熾烈,絢爛如朝霞,浩蕩如九天銀河激蕩山河之間,奔蛇走虺,飆舉電至,極盡飄逸超然之勢。


    陸玄樓神往不已,好一1本命飛劍,好一個劍仙風采。


    “這是我的本命飛劍,喚作大河,每每出劍,劍氣如江水奔流,一瀉汪洋,可蕩盡魑魅魍魎,我於有江河處出劍,十境之下,非死即傷。”


    慕容繼續說道:“聞溪的本命飛劍喚月華,是劍非劍,而是天地月色。八月中秋,圓月中天,月色最盛時,那時即便有十境巨頭在前,聞溪仍敢言殺之,所以說,你真的很幸運,那日與聞溪問劍,青天無月色,否則我也救不得你。”


    陸玄樓似悟非悟,猜測說道:“劍修能以本命飛劍暗合天時地利之變,可借天地大勢,所以殺力最強。”


    “孺子可教也!”


    慕容秀說道:“非唯天時地利,猶有人和之說,天下劍仙城有位大劍仙,本命飛劍喚作太平。其於亂世出劍,可見太平;其於盛世封劍,真正太平,幾乎立於不敗之地,天下劍宗能與三教祖庭分庭抗禮,概因有此一人。”


    “境界低時,本命飛劍的品秩越高,劍修殺力越強,而境界高時,本命飛劍越是契合自身劍道,劍修殺力越強。”


    慕容秀娓娓說道:“本命飛劍與自身劍道契合,即便是靈兵,也能斬斷天兵、道兵;本命飛劍與自身劍道南轅北轍,那怕是天兵,也如雞肋,食之無味。”


    “集三千劍道而壓勝劍術,殺力驚天動地,飛劍數量最多且品秩最好。此上種種,我輩劍修能做成一事,已是得天之幸,而你一身擔之。你是我見過的最驚豔的劍修,沒有之一,那怕是年輕的聞溪、天下劍仙城的那位大劍仙也遜色許多。”


    慕容秀唏噓說道:“但你陸玄樓在我眼裏絕非劍修,更不是一位純粹劍修。”


    陸玄樓笑問道:“就因為我沒有本命飛劍?”


    “劍修越過下三境,皆要蘊養一柄飛劍為本命飛劍,以求術劍既劍修、劍修既劍的境界,從此出劍隨心所欲,殺力亦是最強。”


    慕容秀說道:“沒有本命飛劍,你的殺力就稱不上最強,劍修殺力不是最強,那還是劍修嗎?”


    “那敢問前輩,晚輩的本命飛劍該以哪類劍器為上上之選?”


    陸玄樓向來以武夫自居,從不覺得劍修殺力最強就高人一等,可是擁有本命飛劍,殺力更上曾樓,陸玄樓也是樂見其成。


    “你集三千劍道於一身,氣象萬千,無論那類飛劍,都算與你大道契合。”


    慕容秀話鋒陡然一轉,道:“你那三千劍道俱是大道,道道皆可登高,但三千劍道處處登高,三千劍道同時登高,貪多嚼不爛,未必能至最高處,而一道登高至最高處,那就是最高,你說呢?”


    陸玄樓信服說道:“前輩真良師也!”


    就衝陸玄樓這句話,慕容秀怎麽著也得多說兩句。


    “你雖有三千劍道,於劍道登高,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然而你隻得其形,不得其神,更不曾琢磨其中利害。你自己都不知道將於何處登高,旁人又豈能看的出來?”


    慕容秀肅然說道:“劍既是劍修,劍修既是劍,那劍道既是劍心,我輩劍修心之所往,就是己身大道所在。所以將來有一天,你遇見一柄飛劍,怦然心動,一眼萬年,那就是你的劍道根腳所在。”


    陸玄樓訝然問道:“此等大事,就憑著感覺來?”


    “不然呢?”


    慕容秀反問一句,隨即說道:“等你將來擁有本命飛劍,就以劍修自稱吧,我輩劍修未必高人一等,但絕不弱與他人。”


    陸玄樓爽快說道:“那就等晚輩尋得本命飛劍,再與前輩劍道登高。”


    慕容秀補充說道:“還得問劍一場,才有意思。”


    這位女子劍仙年輕時候最喜歡與人問劍,在同輩劍修中,她的劍術未必是最高,但問劍次數一定最多。


    “接著!”


    慕容秀丟給陸玄樓一件方寸物,裏麵有兩千千浩然紙、三千紫檀香,共計五千枚寶錢。


    陸玄樓不露痕跡地收起方寸物,假模假樣說道:“前輩救命之恩,未曾報答,又收下前輩寶錢,晚輩良心不安啊!”


    慕容秀說道:“南域魚龍混雜、烏煙瘴氣,魔道武夫、鬼修屍修,魑魅魍魎比比皆是,蠱蟲毒術、旁門左道,下作手段曾出不窮,最怕儒家正氣與道門紫氣,因此這些寶錢在中州也算不得珍貴,在南域卻是價值連城。”


    陸玄樓感激說道:“前輩有心了。”


    “你謝錯人了!”慕容秀笑道:“大河劍宗門庭不顯,比不得山河宗財大氣粗。”


    陸玄樓改口說道:“牧宗主仗義疏財,晚輩感激不盡。”


    “那你就又想錯了。”


    慕容秀說道:“牧九州有本生意經,從不做虧本生意,他既然敢送你五千枚寶錢,就篤定能從你父皇那裏是十倍、百倍的撈回來。”


    “前幾年在大魏的時候,我時常與陸啓討價還價,往往都是被他單手拿捏,一敗塗地,要讓陸啓吃虧,是真的難啊!”


    陸玄樓說道:“牧宗主雪中送炭,這是人情,我得記著;他從陸啓那裏撈得好處,這是本事,我很佩服。”


    是夜,慕容秀禦劍升空,劃出一道極為明亮的劍痕,走過南域,越過兩族界關,去往大荒。


    陸玄樓來到一處山澗,洗盡塵埃後,換上一襲黑衫,將長發梳得一絲不苟,罩上一張閻羅麵具。


    聽聞南域武夫逞凶鬥狠,個個桀驁不馴,東荒閻君聞之,甚為歡喜,要與問劍言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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