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王處長動靜大?他這是又想禍害人。”


    老爺搖搖頭:“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都是中國人呐,日本人殺不完中國人,遲早得讓中國人自個兒給禍害了。”


    大管家又說:“日本人給王處長塞了個主任,據說從上海來的,好像叫渡邊來著,聽著名兒是個日本人。”


    輕寒笑著對大管家說:“福伯,您這越做越溜啊,瞧這保打聽,趕上國民政府情報站的了,您就不怕危險?”


    福伯笑了,低聲說:“我早就知道大少爺是幹大事兒的。大少爺都不怕,我一奴才怕啥?”


    “哦,有這麽明顯嗎?福伯什麽時候瞧出來的?”


    “府裏掙來的錢,在賬上溜了一圈又沒了,人家做生意倒騰個不停那是賺錢,大少爺幹啥都賠錢。當時覺得大少爺隻是支持抗戰,這回,那豪些個物資,我就知道,大少爺是做大事的人。”


    “福伯,怕嗎?”


    “不怕,大少爺這麽年輕都不怕,我這把老骨頭怕什麽?隻要跟著大少爺,我做什麽都願意。”


    “做壞事呢?”


    “大少爺不會做壞事的,老太爺說的對,大少爺是不同的,老爺不也說了,大少爺是做大事的人。”


    老爺笑了,調侃道:“爺倒是不知道老福子是個最會溜須怕馬的。”


    三人開心的笑了,福伯又說:“府裏的下人我都清理的差不多了,留下的都是老實本分的,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輕寒點點頭說:“謹慎一點好,如果沒有福伯,我該怎麽辦啊?”


    老爺酸了吧唧道:“哎呦喂,這是互相捧上了,真夠能吹得,前門樓子都能聽著音兒啦。”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老爺從最初的悲傷中總算緩過來勁兒了,雖然依舊麵色蒼白憔悴,可瞧著精神倒是好了許多。


    大管家和耿二盡量逗著老爺,每日裏插科打哄,老爺心裏明白,倒也配合。


    小兒子這回沒回來,所有人都三緘其口,老爺心裏明白,心中淒然,但也不曾開口問。


    老了,不該問的別問。


    瞧著老爺累了,輕寒和大管家告退。


    門口,輕寒又囑咐一番耿二,眼下府裏最重要的就是老爺,一定要看顧好。耿二什麽事兒都甭操心,就一門心思伺候好老爺就行。


    輕寒跟大管家往院子外走去,輕寒低聲問:“福伯,那婦科聖手哪兒……?”


    福伯左右瞧瞧,壓低聲音說:“大少爺放心,安排的妥妥的,大奶奶早去過了。”


    輕寒點點頭,兩人分開,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輕寒回到自個兒的院子,雅子坐在那棵高大的槐樹下,仰頭看著樹。


    七月的陽光猛烈而火熱,沒有一絲風,藍藍的天,晴空萬裏。


    雅子專注而安靜。


    輕寒走過去彎腰摟住雅子,兩人安靜沉默。


    許久,雅子起身往屋裏有,走到屋子門口,雅子停下腳步回頭。


    “輕寒哥哥,您後悔嗎?”


    輕寒站在原地,原本注視著雅子的背影,聽了雅子的話,仰頭看著槐樹,然後慢慢轉頭看著雅子開口。


    “雅子,當年雲子耀眼明麗,你不是唯一跟在雲子身後的。”


    輕寒的聲音低沉暗啞,如晨鍾暮鼓,重重敲在雅子的心頭。


    雅子突然就釋懷了。是啊,當年姐姐有兩名貼身婢女,她不是唯一,但她是唯一讓輕寒哥哥注意到的。


    雅子低垂眼眸,恭順的行禮。


    “輕寒哥哥,請休息吧。”


    雅子進屋,輕寒有孝在身,臨時在小書房搭了張小床。


    雅子躺床上,輾轉反側,一夜噩夢。


    耿不散的話如魔音般縈繞在耳邊。


    回來的第二天,雅子就迫不及待的去了婦科聖手的醫館。


    雅子麵色蒼白,神情晦澀,疲憊憔悴。


    老成持重的大夫依然如往常一般給雅子搭脈。


    今兒大夫有所不同,先後讓雅子來回換了兩次手,最終大夫看著雅子,欲言又止。


    雅子冰冷陰沉的開口:“有話直說。”


    大夫遺憾的搖搖頭,斟酌後慢慢開口:“夫人,您這身子受損,怕是子嗣艱難。”


    雅子目光驟然變了,由冰涼轉至陰毒。


    “你是說我無法懷孕?”


    雅子陰冷冰涼的聲音嚇得老大夫哆嗦了一下。


    點點頭。


    看著雅子臉色幾變,又猶豫再三後說:“我記得夫人,夫人之前來過,且用了藥,隻是……”


    雅子咬牙切齒道:“隻是什麽?說……”


    雅子的神色太過嚇人,大夫快速說:“夫人之前我記得,我以為夫人這回應該來報喜的,不曾想……老夫隻是覺得不應該,不應該啊……”


    雅子抓住了重點,微微一眯眼,用力一拍桌子。


    “你是說之前我是沒有問題的?”


    “不……是……夫人之前隻是小毛病,調理調理身子,應該很快就有喜了,但今兒我察夫人的脈相,怕是夫人以後再難……”


    雅子瘋狂的掀了桌子,上前一把掐住大夫的脖子,惡狠狠道:“是你,你這個蠢貨。”


    老大夫驚怕之餘,用手掰著雅子的手,小夥計也急的過來,想幫師傅,抓著雅子的手直嚷嚷:“這位夫人,您鬆手,大夥兒快來瞧瞧,師傅好心給這位夫人瞧病,夫人自個兒身子有毛病,這就要砸了醫館。有沒有天理了?”


    醫館門口立馬圍滿了人,醫館裏原本病患就不少,這下裏裏外外都是人,嘰嘰喳喳議論紛紛。


    雅子今兒穿著普通的陰丹士林的旗袍,梳著婦人常見的普通發髻。


    打眼一瞧,地道兒的北平婦人。老百姓自然不怕,就圍著邊八卦邊瞧熱鬧。


    這打扮這長相,跟這麵目猙獰,薅著老大夫脖領子不搭啊。


    雅子冷眼掃過醫館,慢慢鬆手,轉身離開。


    雅子快走到門口時,老大夫叫了一聲:“這位夫人……”


    雅子停下腳步回頭,老大夫欲言又止。


    雅子看著老大夫,轉身回到老大夫麵前。


    小夥計和其他人忙著收拾,抬起桌子,撿起地上的物品。


    老大夫對門外抱拳:“各位辛苦,都忙去吧,老夫尚有病患。”


    老大夫給小夥計使眼色,小夥計立馬懂了,忙招呼醫館裏的病患。


    “列位,列位,今兒師傅家裏有急事,歇一天,請列位明兒來。對不住了,對不住了。”


    等清理了所有人,老大夫這才請雅子坐下,語重心長的告訴雅子。


    你原本是沒事兒的,調理好身子就能生兒子,可夫人您吃了不該吃的。所以,您以後再也不能做母親了。


    您問吃了什麽藥,多久了?


    老夫我倒是能瞧出一二來。


    按著時間推算,也就是您吃完老夫的藥以後。


    原本您停了調理身子的藥,不久就會有好消息的。可偏偏您又吃了不該吃的,我瞧著是用了藥,那藥極為寒涼,傷了根本。


    什麽,能不能醫好?


    不,不能。吃啥都沒用,咋治都不行。


    我瞧不好的,饒這北平城也沒人有這本事。


    給夫人下藥這人是真狠,直接絕了夫人的念想啊。


    藥下的極毒,神仙也沒治。


    最後,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夫人您瞧病的那時間,倒是有人來打問過。


    原本也是不能說的,可那人跟夫人一樣,脾氣不大好,進來就要打要殺的,我就一開醫館的,沒能耐跟人叫板,被逼無奈就說了,夫人您是來調理身子的。


    那人長什麽樣兒?


    嗯,人模狗樣的,哦,不是,長的文質彬彬的,瞧著身份不低,家勢不弱。


    您問那人有多高?


    嗯,跟大多數男爺們差不多,不高也不矮,不算是身材高大,瞧著身子骨有些文弱。


    哦對了,那人戴著眼鏡,金絲邊眼鏡。


    雅子瞪大眼睛。


    那人瞧著不像夫人的兄弟,不過他似乎很是在意夫人。


    還有,還有,那人後來問我,有沒有能讓婦人絕嗣的藥。


    老夫自然是沒有,老夫是治病救人的,不能幹那陰損缺德的事兒。


    但那人依舊窮橫窮橫的,張嘴又是要打要砸的,老夫無奈,就給指了條道兒。


    八大胡同附近應該有大夫,專門是幹這個的,指定有藥。


    那人就走了,再沒來過。


    為啥記得清清楚楚?


    就那樣兒的,不想記住都不行,一來就窮橫窮橫的,關鍵是別人都是來求子的,他是來求絕嗣的,能不記得清清楚楚嗎。


    雅子精神恍惚走出醫館,落寞而無助。


    失落隻是短暫的,頹敗也隻是一瞬間。


    隨後而來的是滔天的怒火。耿不散,你很好。


    老大夫嘴裏的那人就差畫像了,那就是耿不散。


    雅子馬不停蹄,隨即開始周密而詳細的調查。


    隻用了七天,雅子就找到了給耿不散藥的大夫。


    大夫住在八大胡同跟前,專門給八大胡同的窯姐瞧病。


    除了給窯姐瞧個頭疼腦熱,其實大夫最重要的掙錢手段是絕嗣藥。


    這是有損陰德的事兒,一般大夫不肯幹。


    可大夫也是人,總得吃飯吧。


    這位就是那種,有些小本事,但憑那點小本事,漫不說養活一家人,養自個兒都不夠。


    後來無意中,有一老鴇張嘴求藥,老鴇財大氣粗,直接甩了兩塊大洋,隻求一副婦人絕嗣藥。


    大夫麻利兒的給老鴇親自抓了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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