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日子,輕寒一大早兒就收拾妥當,由大管家福伯陪同,帶上厚禮前往老軍閥府。


    老軍閥府的大管家一早兒就在門口候著,車剛停下,老軍閥府的大管家就一臉笑容迎了上來。


    恭敬問安,客氣寒暄,一番禮數下來,這才伸手請三人進府。


    落了座,上了茶,老軍閥府的大管家這才告退去請老軍閥。


    大管家福伯和石頭分立輕寒身後,瞧著人走遠了,大管家福伯附在輕寒耳邊低語:“我掃聽過了,這老爺子倔著呢,輕易不見人,就跟府裏窩著,說是養病,可也沒瞧見大夫來幾回,倒是舊屬常來常往的。”


    輕寒微微點頭。


    老遠瞧見老軍閥被扶著走過來,輕寒趕忙起身迎上。


    作揖彎腰行禮,嘴裏說著:“老將軍吉祥!晚輩貿然打擾,還請老將軍見諒。”


    老軍閥穿著深色長袍大褂,繡滿同色福字,頭戴鑲著紅寶石的帽子,抬起手,拇指上戴著翠綠翠綠的扳指兒。


    “客氣客氣,賢侄客氣了,老朽不才,如今身有沉崮,已不問世事多年,能得賢侄親自上門拜訪,已然是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


    兩人落座,客套疏離,聊的火熱耐心。


    從大清國到內閣,從皇上到北平臨時政府,從輕寒的祖父到武田太郎,從滿洲國到如今的北平。


    這一路聊下來,似乎隻有血淚,沒有多少樂。


    末了,老軍閥一副烈士暮年,老驥伏櫪,英雄遲暮的垂老之態,言下之意,司令官閣下的好意本人心領了,隻是有心無力,不能勝任,惶恐至極啊。


    輕寒頷首低眉,深有同感,最後囑咐老軍閥,一生光明磊落,但暗箭難防,如今世事多變,世風日下,老將軍定要養精蓄銳,以期再展宏圖。


    兩人來回打太極,你推我退,你迎我往,心裏卻都已明了。


    老軍閥絕不會出山給日本人做事兒,耿輕寒心中自有乾坤。


    老軍閥欣賞耿輕寒年輕有為,善察知變,外圓內方,是個有希望的年輕人。


    耿輕寒敬佩老軍閥壯心不已,光明磊落,鐵血丹心,是中國人的脊梁。


    中午,老軍閥熱情留飯,輕寒卻以老軍閥身有沉崮,不便待客告辭。


    兩人對看一眼,相視一笑。


    輕寒回去後在武田太郎麵前一陣感慨,如今北平如老軍閥這樣的人不多了,胸有丘壑,壯心不已,卻奈何身有沉崮,難以出山一展抱負。


    武田太郎皺著眉頭問:“病的如此嚴重?”


    “尚可起身,隻是已年過花甲,早些年又身負重傷,如今沉崮在身,病不由人啊。”


    武田太郎仔細盯著輕寒,一再確定老軍閥的情況,輕寒也是遺憾至極,畢竟老軍閥跟輕寒也是有些交情的,如今不能出山,讓輕寒覺得自己在北平獨木難支。


    輕寒的遺憾讓武田太郎略微愉悅,隻要你不好,我就高興。


    自此,武田太郎倒也沒再提起老軍閥,畢竟沒用的人,我不用,別人也不用,那就好。


    七月,驕陽似火,暑氣逼人。


    原本就燥熱的天氣,又聽到令人氣血翻湧的消息。


    國民政府元老級的領袖,五月通電全國,公開投敵,如今又公開宣布將與日方合作。


    當年那個“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留得心魂在,殘軀付劫灰。”的少年終是辜負了國人,辜負了自己。


    輕寒安靜的坐在辦公室,垂眸細看。


    日方的新聞報道大力宣傳,整篇幅的報道了此人在日本的行程。


    這就是所謂的尋求救國之道,尋求民族之未來。


    山下敲門進來,看一眼輕寒手中的報紙,笑著說:“戰爭很快就要結束了。”


    語氣輕鬆愉悅。


    輕寒隨即點頭。


    雅子依舊不習慣北平的酷熱,覺得喝中藥尤為的難耐,於是停了藥。


    可每月按時而來的朋友又讓雅子崩潰,雅子有些懷疑老字號醫館大夫的水平,決定換一位大夫試一試。


    雅子趁著輪休出門,叫了洋車,卻又茫然不知去哪裏。


    雅子詢問車夫:“哪裏有好一點的大夫。”


    車夫熱情的問:“這要瞧夫人您瞧什麽病了。”


    雅子略一停頓隨即說:“婦人之事。”


    車夫瞟一眼雅子,心下明了。隨即開口說:“倒是聽說有一位大夫,專給想生子的婦人瞧,我家隔壁的女人三年沒開懷,吃了幾副藥,隔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


    雅子一聽:“就去哪兒吧。”


    沒多大功夫車夫停下:“夫人到了。”


    雅子付了車資,下車看著醫館。門麵不大,但看著也是經年累月,有些年頭。站這兒就能聞到濃鬱的中藥味,進進出出都是婦人。


    雅子避開正門,堵住一剛從醫館裏出來的婦人。


    “這位夫人留步,勞您駕,我想打聽個事兒。”


    雅子盡量學著老北平人的口氣。


    “您這是想打聽……?”


    “這家醫館可是專為婦人瞧病的?”


    婦人上下打量一下雅子,了然一笑,熱情的低聲問:“可是要瞧瞧能不能懷上?”


    雅子羞澀的笑笑低下頭。


    婦人一拍大腿:“夫人,您算是找對地兒了,裏麵這位就是送子觀音啊。”


    婦人說的那是個神乎其神,眉飛色舞,雅子大致聽的明白,謝過婦人後就進了醫館。


    瞧病的婦人不少,等了有小半個時辰。


    不用雅子說話,大夫直接示意雅子伸手。


    大夫撚起手指搭上雅子的脈,一搭上,大夫心裏一驚,不動聲色抬眼瞧一眼雅子,隻一眼,大夫就心裏有數了。


    換了手,接著仔細號脈,大夫心裏想著,盡量治吧,但凡有一分把握,也要盡力一試。


    可兩隻手都號完了,大夫的心也涼了。


    這是誰下的手呦,真狠。


    大夫撚著短須,溫聲問雅子:“近來胃口可好?”


    “還行。”


    “睡覺可安穩?”


    “嗯,睡得好。”


    “每月行經可準?”


    雅子沒太聽懂,看著大夫,大夫也沒在問。


    此女看著就是富貴人家的,氣質清冷,沒有青樓女子的妖媚,沒有交際花的嫵媚,沒有舞女的市儈,當是大戶人家的姨太太。


    這猛藥該是正妻所下,這是直接絕了此女為人母的念頭啊。


    可這話怎麽說?


    正妻這做派,有手段,有靠山,有底氣,夠狠夠毒夠絕。


    若是這話說了,此女麵相平和中帶著一絲莫名的陰冷,目光犀利幽深,必是狠人啊。


    打自個兒這得了話,回頭一鬧騰,說不準自個兒這醫館也就到頭了,更甚者丟命也說不準。


    所以,不能說不能說啊。


    極短的時間,大夫心思已是百轉千回,提筆寫了方子,遞給雅子。


    “夫人身體無大礙,調養調養即可。”


    “我什麽時候能有孩子?”


    “夫人莫急,孩子也是緣分,與夫人緣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說辭與往常並無二樣,雅子倒也沒有多想,依舊拿了藥離開。


    第二日,雅子與自己醫院的婦科醫生談起此事,醫生笑著說:“中國人很會說話,緣分,我以為緣分隻有情侶間才用,沒想到用在這裏也很精確。孩子也是緣分,這倒讓我覺得你其實是有些緊張了,這種緊張會影響到你的身體,反而不宜受孕。”


    婦科醫生勸慰雅子,放鬆心情,愉悅的心情有利於懷孕。


    雅子覺得自己應該聽從醫生的,酷暑難熬,要不先停下服用中藥,那滋味真是一言難盡。


    原本下定決心的雅子晚上就破防。


    下晌,輕寒結拜兄弟老三喜得麟兒,也學著人發帖子辦酒宴。


    輕寒攜夫人雅子一同前往慶賀。


    席間,老三命奶娘抱著兒子出來,讓大家沾沾喜氣。


    老三特意讓奶娘抱到輕寒和雅子跟前,意思是沾沾喜氣,也抱個大胖小子。


    輕寒興致勃勃的瞧著醜醜的嬰兒,低聲對雅子說:“為什麽長的這麽醜,像隻猴子。”


    雅子也看著好醜,可雅子不說出口,悄悄拉拉輕寒,抿著嘴笑。


    雅子回家後閉著眼喝下一碗藥,又苦又澀,蜜餞都壓不住。


    接下來半月有餘,雅子一直喝中藥。


    大少爺的院子裏總是有濃鬱的中藥味,大管家福伯把這事兒跟老爺說了。


    老爺歪在榻上,半閉著眼,聽著老福子叨叨。


    “爺,這大奶奶進門有兩年了吧,是該有個孩子了。”


    老爺眼皮子一撩,心道:你那好大少爺早給人下了猛藥,還是該有個孩子了,咋有?


    老福子接著嘮叨:“大少爺那院,成天介一股子藥味。吃飯滿嘴都是藥味,可苦了大少爺了。”


    “唉,天有熱,原本就沒胃口,這倒好,根本就是在吃藥,老奴瞧著大少爺可清減了不少。”


    老爺慵懶的開口:“是藥三分毒。”


    老福子愣了一下,瞧瞧老爺,老爺睜開眼,幽深莫測的瞧著老福子。


    老福子胖臉起了皺,冒著精光的眼珠子轉了轉,心裏倒納悶了:瞧著爺這樣兒,不急著抱孫子啊。


    轉念一想,也是,那是日本人,大少爺估摸著不想讓生。


    再往深裏一想,精明如大管家,心裏一哆嗦,不敢想,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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