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一大早,耿府的大門就被叩響。


    大管家福伯一路小跑到了輕寒的院子。


    “大少爺,那天來的那人又來了。”


    輕寒正端著碗喝粥,聞言不緊不慢的放下碗:“哪個?”


    “就那個特高課派來給您傳話的那個。”


    輕寒優雅的用帕子擦擦嘴,柔聲對雅子說:“中午可能回不來了,想在自個兒院子用飯,就讓廚房送,想去外麵館子吃讓福伯安排。”


    雅子起身學著傳統的中國賢妻,仔細替輕寒穿好大衣,送至院門口。


    曹奉儀等在耿府朱紅色的大門口,正仔細的瞧著。


    嘖嘖,這就是武將的府邸,祖上是跟著開國皇帝打了天下的漢旗。高門大戶大抵就是這樣的,光瞧這門頭就讓人望而生畏。


    輕寒冷著臉直接上了車,壓根沒問。


    曹奉儀也不多話,都是聰明人。


    到了特高課,王處長笑的一臉真誠。


    “真是對不住,這大過年的麻煩耿翻譯跑一趟。”


    輕寒一臉的公事公辦,王處長竟瞧不出喜怒。


    兩人客氣的握手寒暄後,輕寒直奔主題。


    “不是讓我看望故人嗎?”


    王處長沒想到耿輕寒如此直白,略頓一下,隨即笑著說:“請。”


    輕寒不喜不怒,兩人一路往地下室去。


    低矮的牢房,高大的輕寒微彎著腰。


    鐵門清脆的響聲驚醒了牢房裏假寐的人犯。


    血腥味、黴味、尿騷味,各種刺鼻的味道直衝鼻腔。


    輕寒貌似嫌棄的掏出潔白的帕子,輕輕捂住口鼻。


    隔著鐵柵欄,王同義了無生息的躺在枯草上。


    輕寒眉頭緊蹙,隻瞟了一眼,冷笑著說:“這就是王處長特意上門邀我來見的故人?耿某還真是眼拙,沒瞧出來是哪位故人?”


    王處長尷尬的笑笑:“兄弟們下手有些重。不過,耿翻譯,臉是真沒動一下,畢竟打人不打臉嘛。”


    輕寒陰冷的目光盯著王處長,沉沉開口:“王處長是想打耿某的臉吧?”


    “誤會、誤會,絕對是誤會。”


    輕寒轉身就打算離開,王處長趕緊攔住。


    “耿翻譯進去仔細瞧瞧,真是您的故人。”


    輕寒冷笑一聲:“王處長盛情難卻,今兒這故人我一定好好瞧瞧。”


    王處長示意獄警開門,輕寒彎腰進了牢房。


    王同義感受到一道淩厲的目光,勉強睜開眼睛。


    兩人的目光在昏暗的牢房相遇。


    一個身穿筆挺的黑色中山裝,外披黑色羊毛大衣,搭著深灰色羊毛圍巾,蹭亮的黑色皮鞋,即使在陰暗的牢房裏也反光。


    一個狼狽的躺在枯草堆上,破破爛爛的白色襯衣蓋在傷痕累累的身上,嘴角幹枯的血漬,幹裂破皮的嘴唇,唯有一雙眼睛,幽深堅定。


    輕寒抬腳踢踢王同義,淡淡的笑一聲:“還真是故人。”


    王同義盯著輕寒,似乎想從輕寒臉上看出點什麽。結果,王同義失望了,什麽也沒看出來。


    王同義閉上眼睛,壓根沒打算搭理輕寒。


    輕寒麵無表情的走出牢房,鐵門在身後哢嗒一聲上了鎖。


    一路上,王處長一直仔細觀察著輕寒,妄圖從這張萬年寒冰般的臉上看出點什麽。


    輕寒坦然的接受王處長的打量,不動聲色。


    出了地下室,王處長笑著問:“雲子課長今兒正好在,耿翻譯要不要……”


    “不必了。”


    輕寒抬腳往外走,王處長陰沉著臉盯著輕寒的背影。輕寒突然回頭,王處長來不及收起猙獰陰冷仿若蛇信子般的目光,直直的撞進輕寒的眼底。


    輕寒依舊無動於衷,臉上沒有任何異樣。


    “哦,提醒一下王處長,那人的確是我的故人,不過跟王家似乎更近一些。如果王處長不方便,那我便替王處長跑一趟,給王家遞個信兒。”


    輕寒說完轉身就走,腳步沉穩矯健。


    輕寒直奔憲兵隊,進了武田一郎的辦公室,脫下手套、大衣,一臉的不痛快。


    “太郎,我覺得特高課情報處可以換個人。”


    武田太郎驚詫的抬眼看著輕寒:“為什麽?無覓。”


    “愚蠢、多疑。”


    武田太郎哈哈一笑:“中國人能有幾個如無覓這般智慧,那已經是很不錯的人選了。”


    輕寒似乎不想多談,隨即臉色柔和起來。


    “太郎,今兒是大年初三,按理我跟夫人是要回娘家的。”


    武田太郎哈哈大笑:“今晚一起吃飯。”


    輕寒在武田太郎辦公室喝了兩盞茶,聊了一些有關北平基礎建設的事兒。如今的北平街道無風三尺土,有雨一街泥。日本人是絕不會真的花錢搞建設,但輕寒就是要提出來。作為武田太郎的中國顧問,輕寒知道自個兒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


    再起身告辭時,輕寒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翌日,雲子親自打電話邀請輕寒去特高課。


    特高課今日要用馬中醫的法子撬開王同義的嘴。


    雲子特意請輕寒前往觀摩。


    輕寒和雲子並肩走過陰暗血腥的長廊,進了刑訊室。


    北平城的風真是邪門兒,今兒又遇故人。


    馬中醫看見輕寒站起身,伸出手,陰沉沉的笑著說:“耿大少爺別來無恙?”


    輕寒伸手握住馬中醫的手,淡淡的一笑,聲音也淡淡的:“馬大夫別來無恙!”


    “拖耿大少爺的福,還活著。”


    馬中醫這話說的,怎麽就拖耿大少爺的福了。王處長和雲子饒有興趣的看著兩人。


    無奈兩人臉上都沒有一絲不適,輕寒臉上甚至露出一絲微笑:“為了活的更好,不是嗎?”


    馬中醫笑了,陰冷的笑聲讓所有人感覺很不舒服,馬中醫依舊身形消瘦,麵色灰暗,聲音陰冷冰涼:“耿大少爺總是這麽務實。”


    “彼此彼此!”


    兩人沒有營養的寒暄了幾句,王處長便說:“開始吧。”


    雲子和輕寒坐在桌子後,王處長站在一邊,馬中醫上前走到刑架前。


    馬中醫慢條斯理的拿出那套銀針,陰冷的目光滑過王同義清瘦的身體,慘白的臉。


    一聲不吭的馬中醫突然出手,一根銀針紮在王同義的頭上,很快又下一根,然後馬中醫開始撚針。


    隨著馬中醫的手指不斷來回撚搓,王同義的臉色越來越慘白。馬中醫的臉在明明滅滅的燈光下猙獰恐怖,此時的王同義早已渾身抖成篩糠,豆大的汗珠子劈裏啪啦。


    “啊……”


    突然王同義大叫一聲,馬中醫驚的一下子起了針,並用手試了試,感覺到有微弱的呼吸才放下心。


    此時,馬中醫才仔細看著王同義,這是怎樣的一個人?


    此前的王處長有多大希望,這會兒就有多大的失望。氣急敗壞的吼:“怎麽沒開口?你不是說就沒有你撬不開的嘴嗎?”


    馬中醫掏出帕子擦擦額頭上的汗,艱澀的開口:“王處長又不是沒見識過。萬事都有例外,他就是那個例外。”


    第一次出手就失敗,王處長有點懷疑馬中醫的能力了,懷疑就赤裸裸的寫在臉上。


    馬中醫心裏也急,這日本人要是覺得自己沒用,能直接給崩了。馬中醫眼珠子一轉,低聲附在王處長耳邊說了幾句。


    王處長眼睛一亮,悄悄瞅著一眼雲子。


    自始至終雲子沒說一句話,,這會兒和輕寒並肩往外走,隻留下一道背影。


    輕寒回到憲兵隊的辦公室,一直在想馬中醫這個人。


    馬中醫性格陰冷,心性冷淡,當初就很難與人相處。據說,馬中醫是地道的北平人,是世代相傳的中醫世家出身,馬中醫不是嫡子,馬中醫是妾生子。但馬中醫天性聰慧,敏而好學,祖父與父親都十分喜歡,曾想培養馬中醫為馬氏家族的傳人,無奈嫡庶有別,在殘酷的家族鬥爭中,馬中醫的娘去了,是自殺的,為了保全馬中醫。馬中醫大病一場後,性格變得孤僻陰冷,離開了自己的家,獨自闖蕩,無意中被國民政府特務組北平站的頭頭看上,成為北平站的特務。


    馬中醫不喜與人交流,做事向來獨來獨往,為人淡漠,已過而立之年,卻未婚配。之前輕寒並未見過馬中醫,第一批投誠名單裏沒有。今兒突然就冒出來,輕寒眉頭緊蹙,國民政府的情報機構就跟篩子一樣。


    倒是王同義令人意外,何少那邊一直未傳話,不是自己人,那就是國民政府的人。


    輕寒歎口氣,錚錚鐵骨的漢子。


    下班後,輕寒先去接了雅子,再回家。


    一路上,雅子看著輕寒的臉色。


    “輕寒哥哥,見到那位故人了?”


    “嗯,的確是故人,多年未見。”


    看著輕寒麵色,雅子柔美的笑笑:“多年未見,姐姐和王處長想試探輕寒哥哥?”


    輕寒低笑一聲:“不必擔心。”


    進了門,輕寒當著雅子的麵吩咐大管家。


    “福伯,使個人去王家言語一聲,就說他家尋了多年的小少爺,如今就在特高課的監獄裏。”


    福伯楞了:“王家?哪個王家?”


    瞧著輕寒幽深的雙眼,福伯肯定了自己的猜想,還真是二小姐嫁的那個王家。福伯氣的,喘口氣說:“他王家的人自個兒都不操心,咱耿府犯得著替他跑腿嗎?”


    “王家不仁,我耿府卻不能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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