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餃子吃過後,天越發的冷了,算算日子,跟何少爺說的時間已經過了幾天,要備的東西該動手了。


    輕寒趁著中午吃飯的空擋,約了敏表哥見麵。


    輕寒特意選在人多熱鬧的小館子裏,這家的爆肚兒最是有名。別看鋪子不大,架不住老北京人就愛這一口。


    輕寒到的時候,敏表哥早就占了位子,爆肚兒也才剛兒上了兩份。瞧見輕寒緊著招手:“表弟,跟這兒呐。”


    倆人埋頭痛快的吃過飯,館子裏人多,合著氣氛隻說了無關痛癢的閑話。


    出了館子,輕寒遞給敏表哥一張單子。


    “幫我弄點東西。”


    敏表哥當下就要看,輕寒抬手製止:“都是些違禁品,得費點功夫。量不大,我有急用,日本人盯得緊,我不好出手。敏表哥受累,給張羅張羅。”


    敏表哥四下瞧瞧,見沒人注意,立馬塞進口袋,嘴裏應著:“行,包我身上。”


    輕寒笑笑:“我信表哥,錢不是事兒,下午讓石頭送過去。”


    “不急。”


    “敏表哥,這事兒張家能辦。”


    敏表哥眯眯眼:“行,一準兒辦的漂漂亮亮。”


    “小心點兒,日本人賊著呢。”


    “得,明白。”


    下晌輕寒回家時,無意中看到了街邊一道熟悉的身影。輕寒坐在車上,盯著那道身影,看著那人走進一間雜貨鋪。輕寒特意看了看雜貨鋪門楣,匯通雜貨鋪。


    這是輕寒每日必經之路,何少爺今兒就是特意的。


    雜貨鋪很快過了,輕寒不動神色,淡淡的開口:“石頭,這路上新開了間雜貨鋪,以後找何少爺就跟這兒找。”


    “雜貨鋪?哪兒呢?”


    “才剛兒路過,匯通雜貨鋪。”


    三天後,敏表哥打電話約輕寒聽戲,換了敏表哥常去的戲院。那地兒敏表哥熟,輕寒和石頭早一步到,石頭把車停在戲院門口,正是晚場子的檔口,戲院門口最熱鬧。


    敏表哥坐著洋車,洋車一停,敏表哥就招呼輕寒:“表弟。”


    兩人站著寒暄,石頭順手接過敏表哥手裏拎的小皮箱放在後座。


    輕寒回頭對石頭說:“母親這兩天沒胃口,去素坊齋買幾樣點心送回去。路過雜貨鋪,別忘了翠姨讓你帶的東西。”


    石頭開車走了,輕寒和敏表哥往戲院子裏走。


    輕寒低聲問:“齊了?”


    “齊了,一樣兒不少,張家的大管事給辦的,錯不了。”


    “嗯,張家人辦事穩妥。”


    敏表哥搓搓手不好意思的說:“表弟,今兒表哥多叫了倆人。”


    輕寒抬抬眉,敏表哥接著說:“這不才上任嘛,都知道我是靠著表弟才坐上這位置的。下麵有倆小頭頭,挺有眼力勁,沒下絆子,就我上任這幾天,全靠這哥倆撐麵子。人也沒啥要求,就是想認識認識表弟您。我原本也是不答應的,可人說了,也不幹啥,就是想見見表弟,心裏也有個底。”


    輕寒明白了,笑笑:“能得表哥的看重是無覓的榮幸。”


    敏表哥高興了:“想著能攏就攏著點,以後用著也順手。”


    輕寒點頭:“表哥一向是個有成算的。”


    敏表哥這回是徹底放了心,今兒這就是試試水。打那天接了輕寒給的單子,敏表哥這心裏就琢磨開了。表弟這是防著日本人呐,俗話說狡兔三窟,耿府幾代昌盛,那都是靠苦心的經營。表弟這東西可不是給自個兒用的,那話咋說來著,做人留一線,日後好見麵。這是給自個兒和耿府留後路呐。哎呦呦,要麽說這有學問的人心眼子忒多,眼下瞧著是日本人當家,可不定啥時候這日本人就滾回老家去了,畢竟這是中國人的地界兒。


    想明白了事兒,敏表哥心裏就有了算計,趁著表弟在日本人跟前得臉,自個兒也多拉攏幾個人,不說以後,單憑眼下他用著也順手不是。


    今兒探探路,表弟的心思跟自個兒想的一樣。這就好,這就好,老話說的好,多一個朋友多條道兒。


    今兒的戲格外熱鬧,台上唱的熱鬧,台下叫好聲此起彼伏。雅座裏的幾人聽的高興,聊的投機。直到曲終人散,還意猶未盡,死活拉著輕寒要去吃花酒。


    輕寒不得已暗示,屋裏頭的厲害,這兩天就不得勁,今兒已然晚了,改日再聚。


    石頭等在戲院門口,坐車回家的路上,匯通雜貨鋪早上了板子,門前靜悄悄的。


    石頭說:“東西夥計收下了,說是掌櫃的囑咐過了。”


    輕寒點點頭,看著石頭敦實的後背,輕輕歎口氣。


    “石頭,你怨我嗎?”


    石頭頓了一下,忍住淚意,搖搖頭:“沒,寒哥。妹子自個兒選的,她心甘情願。”


    輕寒抬手輕撫胸前的玉佩,隔著厚厚的衣服,感受著自己溫熱的體溫。


    輕寒側目看著車窗外,夜色沉沉,冬日的月光清冷寂寞。昨夜的一場大雪,枯枝上的積雪尚未落盡,這會兒又飄起了小雪。


    輕寒壓住難以訴說的疼痛,憂傷低語:“她想必是有些怨我的,我不該,不該將你也拉進來。”


    石頭聽不明白,從倒車鏡裏看著輕寒。


    輕寒冷硬俊逸的五官憂傷沉痛,深若寒潭的雙目星光點點。


    許久,輕寒低聲說:“鄉下祖宅無人打理,過幾天,帶著老婆孩子去鄉下吧。”


    石頭一驚,一腳踩了刹車。車滑了出去,頂在了馬路牙子上。


    石頭心裏更慌亂了,回頭瞪著輕寒。


    “寒哥,您這是嫌棄我了?”


    輕寒抓著前排座椅,歎口氣:“石頭,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她隻有你一個哥哥。”


    石頭定定的看著輕寒,暗夜裏,一雙眼睛燦若星辰。


    石頭憨憨的笑了。


    “寒哥,如果我去了鄉下,就隻剩下寒哥一人,連個幫手都沒有。我不去,我要留下,我要替妹子幫寒哥。”


    輕寒的眼底湧上淚意。


    “石頭,我做的事兒很危險,稍不留神,就沒命了。你,犯不著跟著我搭上命。我已經害了槐花,不能再害了你。”


    石頭認真的看著輕寒,堅定的說:“寒哥,我樂意跟著您,就算是丟了命,下輩子我跟寒哥做親兄弟。”


    輕寒內心湧動著無以言說的情感,幽深的目光盯著石頭,最終隻化作一句淡淡的:“走吧。”


    餘下的路不遠,兩人都沒說話,與這夜一般沉靜。


    車才停在府門口,大管家福伯就探出頭來問:“石頭,是大少爺回來了嗎?”


    石頭下車上前:“福伯,是大少爺回來了。”


    輕寒心下疑惑,這麽晚了福伯還沒睡?


    輕寒直接下車,福伯已經打開了大門。


    “福伯,這麽晚了,可是父親有事吩咐?”


    福伯等石頭把車開進來,關上大門,拉上栓子。


    “大少爺,可不就等您呢。”


    輕寒抬腳往書房走,福伯跟在身後說:“大少爺,今兒王家來人了。”


    “王家?哪個王家?”


    “就是……就是……二小姐的婆家……”


    輕寒臉色一沉,渾身散發出駭人的冷氣。


    福伯的胖身子抖了抖趕緊解釋:“是王家大少爺,門上說提溜著不老少的禮,先遞了帖子,人就在門上守著。老爺沒見,也沒讓我見,隻讓看門的老三跟王家大少爺說,耿家與王家斷無關係,雖王大少爺受累前來,但耿家絕無招待一說,煩請王大少爺往後就別走錯門了。”


    輕寒陰沉沉點點頭。


    福伯又說:“老爺一直等著您呐。”


    輕寒掃一眼福伯,知道福伯這是話裏有話,腳下加快速度。


    耿二守著門,輕寒一到耿二就推開門撩起簾子。


    “大少爺回來了。”


    輕寒一進門,迎頭趕上一不明物體,輕寒一閃,定睛一瞧,落在腳下的是一塊紅豆泥點心。


    往炕上瞧,老爺子精神奕奕的坐在炕桌旁,桌上擺滿了各樣小點心和幹果。老爺子正仔細剝瓜子,也不吃,剝出來的瓜子瓤仔細放在小碟裏。


    輕寒摸摸鼻子,堆起笑臉。


    “父親,這可是素坊齋的點心,怎麽著,不合口味了?”


    “哼,你倒是還有心情吃勞什子素點心,過幾日,為父這桌上可就是煙膏子了。”


    “這話怎麽說?”


    “你倒是忙,美名其曰養著耿府。可那也得有人承情不是?如今,這耿府有本事的可不是你大少爺一人了。”


    輕寒淡淡的一笑,隨手拿起花生仔細剝,漫不經心說:“自然,父親教子有方,兒子個頂個的能幹。”


    老爺子幽深的目光盯著輕寒,竟看不出一絲調侃,終是耷拉的臉冷冷說道:“耿府的三少爺是個能人,竟幹起了開煙館賣大煙的營生。”


    輕寒一驚,手裏剝了一半的花生啪嗒落在炕桌上,咕嚕咕嚕滾了下去。


    “這是啥時候的事兒?”


    “今兒開業,那場麵紅火的很。”


    “開煙館牽扯甚多,哪能說開就開,怕是背地裏倒騰了不少日子。三弟瞞的夠緊,今兒開業連我這個大哥都沒知會一聲,這是防著家裏呢。父親又是從何得來的這消息?”


    “我早就提醒過你,這府裏就數老三鬼心眼子多,不安分,你壓根就沒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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