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麽辦?”


    阿良不耐煩的說:“直接崩了他。”


    老程當即反對:“不可。漫不說如今他人在醫院,看守嚴密,就是你能如願殺了他,又怎知他是不是已經全招了?”


    這件事非同小可,弄不好他們這個行動組也會因此全軍覆滅。死有何懼?關鍵是死得其所,才不枉此生。幾人均有視死如歸之心,但眼下國仇家恨未報,就這麽毀在一個叛徒手裏,心有不甘。


    幾人商議了幾個小時,最終有了決定,除了阿良,其他人隻能委曲求全,以圖大業。阿良在暗,他們在明。


    為了顯出誠意,必須拿出見麵禮。幾人反複斟酌,最終草擬出一份名單,作為投名狀交給日本人。


    遞交投名狀的任務自然是曼妮最為合適,有一個大翻譯的大哥,有一個跟日本人合作開廠的三哥,最關鍵的是有一個日本情報員出生的大嫂。用阿良的話說,那就是一窩子漢奸也算齊整了。


    曼妮拿著這份名單,趕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家,就等在輕寒的院子裏。


    曼妮安靜的坐在槐樹下,高大茂盛的枝葉遮擋著如血的殘陽,斑駁陸離的光灑在曼妮憂鬱哀傷的臉上,周身散發著清冷孤獨憂傷的氣息。即使盛夏,也熱不了已經結成冰的心。


    小幾上,一杯茶,一盤小點。


    玉蘭遠遠的看著神色哀傷的大小姐,潸然淚下。


    這哪裏還是那個明媚張揚嬌縱的大小姐?


    輕寒一進院子就看見曼妮憂鬱哀傷的坐在樹下。抬手阻止石頭開口,眼底滑過心疼,心中低歎一聲,放輕腳步走過來。


    “曼妮。”


    曼妮起身,揚起笑臉,眼底的霧氣尚未散去。


    “大哥,我在等您。”


    輕寒點點頭,轉頭看著遠處的玉蘭。


    “大奶奶還沒回來。”


    聽了玉蘭的話,輕寒又回頭示意石頭。石頭馬上走到院子門口,警惕的觀察著。


    輕寒這才對曼妮說:“坐下說。”


    曼妮拿出那份名單遞給輕寒,淡淡的一笑說:“大哥,這是我的誠意,大哥可願替我周旋一二。”


    輕寒認真的看了曼妮一眼,曼妮一臉的真誠,全然看不出心思。


    輕寒不動聲色接過名單,快速瀏覽了一遍,隨手又交給曼妮,滿意的微微一笑:“曼妮想明白就好,大哥自會為曼妮周旋。”


    “大哥,越早越好。”


    輕寒頷首:“自然,明兒如何?”


    “好。”


    輕寒似是無意,隨口又問:“曼妮可問過其他人?”


    曼妮警惕的看著輕寒,似笑非笑的回問:“大哥什麽意思?”


    輕寒坦然一笑:“咱耿家雖不是權勢滔天、大富大貴,但在這四九城也是有名有號的,多少人盯著呢。”


    曼妮嘴角揚起一抹嘲笑:“大哥不妨直說。”


    “俗話說得好: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但凡人家不樂意,咱也不能強求不是?”


    “大哥放心,所謂亂世出英雄,良禽擇木,這些主兒都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我耿曼妮這是給他們指了條明道兒。”


    “如此便好。”


    守在門口的石頭咳嗽一聲,閃身往裏走。


    曼妮起身笑著說:“大哥,明兒見。”


    “明兒見。”


    說話間雅子已經邁著小碎步進門,看見兄妹倆臉上揚起溫柔的笑:“曼妮在啊。”


    “大嫂好。”


    輕寒親昵的笑笑說:“曼妮有事,正等你呢。”


    曼妮抬眼看著輕寒,輕寒卻一直溫潤的看著雅子,看不出絲毫的做作。有一瞬間,曼妮突然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眼前這一臉深情的人還是自己那個大哥嗎?


    話既然已經說開了,三人自是一番商議,貌似這場談話開誠布公,三方均是胸懷坦蕩,披肝瀝膽。言語間長的皆是兄妹情深,長嫂為母的關愛之情,小的滿臉畢恭畢敬,心悅誠服的手足深情。


    最後,三人一起用了晚飯,曼妮踏著月色離開,表麵上看,對於這場談話,三人都很滿意。


    曼妮走後,輕寒去了書房,將那份名單默寫出來,叫了石頭進來,打發石頭去一趟胭脂胡同,把名單交給何少爺。


    石頭走後,輕寒坐在書房裏,手裏拿著一本書,許久都不曾翻一頁。


    眼下正是國共合作,雙方已然多次接觸,輕寒怕這一份名單,會毀了剛剛建立的組織。今晚送出去,尚有時間應對。


    那一頭,石頭果然在胭脂胡同找到了何少爺,一臉憨笑:“何爺吉祥!”


    何少爺睜開迷離的醉眼,推開青鸞,仔細瞧一眼石頭,哈哈一笑:“呦嗬,這不耿爺的奴才嗎?”


    抬眼四處瞅瞅,沒瞧見耿大爺,瞅著石頭又說:“怎麽著,自個兒樂嗬來了?”


    石頭憨笑著回:“何爺說笑。我家大少爺到現在也沒著家,外麵亂,大奶奶擔心著呢。我家大少爺平時除了應酬,也沒去過幾回花樓,也就跟您來過這兒兩回。我這不過來問問,今兒何爺可見著我家大少爺了?”


    何少爺嘻嘻一笑,晃晃酒杯說:“青鸞,今兒這酒怎麽是紅的?瞧著像血。”


    青鸞捂著嘴嬌笑:“哎呦,我的大爺啊,可不是紅的。這可是洋酒,今兒來了位黃頭發藍眼睛的洋人,說是專門做酒生意的,給媽媽推薦的。這不媽媽心裏也沒底兒,特意請何爺受累嚐嚐。”


    何少爺點點頭又閉了眼,手裏的酒晃晃悠悠灑了多半杯。


    石頭尷尬的彎腰站在一邊。青鸞眼珠子亂轉,打量一番石頭,又打量一番何少爺。


    兩分鍾後,何少爺突然睜開眼問:“我怎麽瞧著耿家的奴才了?”


    “何爺,可不正是。何爺受累,能跟我說一聲嗎?”


    “說啥?耿大少?今兒沒見,不是說家裏那日本娘們厲害,不敢來嗎?怎麽著,今兒又沒回家?許是去了別的地兒。這男人啊,就好這口,家花它不如野花香啊。”


    “您受累,我這就上別的地兒找去。”


    石頭說完緊著告辭往外走,腳步看似倒騰的快,實際上就沒走多遠。


    何少騰地一下起身,推開青鸞,招呼石頭說:“哎,等等,爺好事做到底,這片兒爺熟。”


    倆人一前一後出了門,石頭手疾眼快把紙條往何少手裏一塞,嘴上說著:“哎呦,何爺,不敢勞您架,我自個兒去。”


    何少爺捏住紙條往褲兜裏一塞,嘴裏說著:“得,爺正好閑著,就受累去一趟吧。”


    石頭低聲說:“寒哥交代,這是大小姐給的名單,明兒大小姐要投誠。”


    石頭說完一溜煙跑了,何少爺笑罵一句:“這猴兒,爺好心當了驢肝肺。”


    青鸞已經扭著腰追了出來,何少爺晃來晃去腳步不穩,大著舌頭說:“攪了爺的興致就溜了,爺也得瞧熱鬧去。嘖嘖,耿府眼下可真是熱鬧啊。”


    何少爺這邊連夜通知召集人員開會商議,務必趕在天亮之前妥善安排。


    那邊,輕寒一夜淺眠,天還沒亮,就沒了睡意。


    看一眼身邊熟睡中的雅子,輕輕起身。


    玉蘭已經輕手輕腳在小廚房裏忙活。聽見院子裏的動靜,探頭一看。


    “大少爺起了。”


    輕寒微微一笑,好奇的走到小廚房門口:“做什麽呢?”


    “胡同口給您買了豆汁焦圈,大奶奶的正在做。”


    “沒看出來,玉蘭越來越能幹了。”


    “趕不上槐花,我娘常說,拍馬也趕不上槐花。”


    玉蘭說完心裏一驚,驚慌失措的看一眼輕寒,低頭不敢再看。


    輕寒心裏一痛,眼前全是那道嬌俏玲瓏的身影。輕寒抬手壓住胸口,隔著薄薄的襯衣,玉的溫潤細膩似乎就握在掌心。


    五福,嗬嗬,五福啊!


    輕寒眼角有了濕意,抬腳慢慢離開,走到高大茂密的槐樹下,仰頭逼回淚意,看著茂盛的枝椏在晨光中舒展。


    天就要亮了。


    今兒雅子沒有去醫院,而是和輕寒一起去了臨時官署。


    當武田太郎得知這一消息時,哈哈大笑,這是最近一段時間最令人高興的消息了。


    “無覓,謝謝你!我很高興。”


    “這是我應該做的,況且有雅子這個大嫂在,曼妮想著太郎怎麽也不會虧待與她。”


    “當然。”


    武田太郎吩咐山下:“讓雲子過來。”


    這時候,雅子才恭敬的說:“哥哥,曼妮還準備了一份禮物。”


    “哦,禮物?”


    “是的,曼妮說為了表示她的誠意,她會親手交出一份名單。”


    “哈哈哈,好,好,雅子沒讓我失望。馬上請曼妮小姐來。”


    曼妮今兒特意打扮了自己。


    烏黑的大波浪卷發剛及肩頭,白皙的皮膚,豔麗的紅唇,精心修過的眉。少了英姿颯爽,多了嫵媚妖嬈。白色的繡花旗袍勾勒出玲瓏的身材,大朵大朵的牡丹張揚熱烈。


    曼妮往外走的時候,恰巧讓老爺瞧見了。


    老爺掃一眼曼妮,懶洋洋的問:“這一大早的上哪兒去?”


    “父親,我跟大哥約好了。”


    “無覓?無覓約你出去?”


    “是啊,才剛兒打的電話,玉蘭過來說的,讓我這會兒就過去。”


    老爺抬抬眉,雲淡風輕的說:“既如此,那麻利兒去吧。”


    老爺看著曼妮出了大門,一拐腳往晴姨娘的院子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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