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沙發上慵懶的半躺著的年輕男人坐起身,看著曼妮,低語:“組長,中國會亡嗎?”


    曼妮堅定的說:“不會,孫鳳鳴雖死猶生。還有你我之輩,雖不如壯士,但斷不會亡國。”


    年輕人神色一稟,鄭重低語:“是,還有我們,還有許多中國人。”


    曼妮端起茶碗,仰頭飲下,苦澀瞬間彌漫在整個口腔。


    曼妮咬牙說:“是趙爾東那個混蛋。”


    幾人驚詫的看著曼妮,眼睛裏滿滿的疑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怎麽可能?”


    “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趙爾東喜歡好顏色,而北平的風雲人物雲子小姐,貌美如花,妖嬈嫵媚,正是趙爾東喜歡的調調。”


    曼妮握緊拳頭,狠狠錘了一下桌麵,恨聲道:“隻是想不到這個敗類竟然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枉顧我官兵的性命,隻為博紅顏一笑。”


    “會不會搞錯了?我曾見過一次趙將軍,風姿綽約,既有軍人之英挺,又不乏文人之儒雅,出口成章,當得一聲儒將。”


    “狗屁儒將,為了一個女人,甘願與四萬萬同胞為敵,如此這般的民族罪人,該千刀萬剮。”


    “組長,這消息是否準確?”


    曼妮略一沉思說:“我親自去探探。”


    “要不要先向上麵匯報一下?上麵可以從別的渠道確定一下。”


    “可以。”


    說完,曼妮起身打算離開。包廂門外響起熟悉的敲門聲,三重一輕。


    曼妮看一眼幾人中最年長的老馬,老馬開口:“請進。”


    調酒師端著托盤閃身進來,最年輕的阿良警惕的向門外張望,確定無人後才小心翼翼的關上門。老馬皺眉警惕的問:“你怎麽過來了?”


    調酒師放下手中的托盤低聲說:“見了倆熟人。”


    幾人異口同聲問:“誰?”


    包廂裏氣氛馬上緊張起來,彼此間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趙爾東和王處長。”


    包括曼妮在內的幾人異口同聲低聲重複:“趙爾東和王處長在一起?”


    “是,當時沒想起來,這會兒我才想起來。”


    “什麽時候?”


    “跟組長前後腳,組長進門,倆人出門。”


    幾人互看一眼,包廂裏的氣氛由緊張轉為沉重。


    趙爾東跟王處長在一起,宛平增援部隊不戰而敗的真相就在眼前。


    老馬狠狠捶了一下茶幾,茶幾上的茶碗跳了起來,調酒師忙伸手按住。


    “可惡。”


    此時的曼妮反倒冷靜了,沉聲問:“你確定跟王處長在一起的是趙爾東?”


    “是,去年春天,為東三省募捐暨抗日動員大會的開幕式上,趙爾東趙參謀長代表軍方發言。當時,就是這位趙參謀長慷慨陳詞,借用了當年蔣光鼎、蔡廷鍇的話:卑軍守土有則,尺地寸草,不得放棄;為救國保家而抗日,雖犧牲至一卒一彈,決不退縮。那時的趙參謀長慷慨激昂,義正言辭。所以,今日見他竟與王處長在一起,頗感驚詫,刻意多看了幾眼。趙參謀長看上去很不開心,一直沉著臉,滿腹心事的樣子。”


    曼妮冷嗤一聲:“怕是還沒得到新主子的歡心吧。”


    幾人都沉默不語,臉色卻陰沉了許多。


    原來,被山下安頓好的趙先生,這幾日來過得也頗為煎熬。雖說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與過去一般無二的生活,但到底是心中有鬼,院子外偶爾傳來的聲音,總讓趙先生心驚膽戰,惶惶不可終日。


    趙先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對或者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良禽擇木,順勢而為,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趙先生為自己找了無數理由,但每一條都不能令他高枕無憂。煩悶憂愁、惶惶如驚弓之鳥,令趙先生食不下咽,夜不成寐。


    今夜,趙先生心緒尤為不寧。眼下的形勢,趙先生看的清楚,看的明白。國難當頭,世事多變,人心惶惶,誰也不知道將來會是什麽樣子,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味同嚼蠟般吃過晚飯,趙先生心緒不寧的坐了一會,就起身對身邊的人說:“王處長,趙某想出去走走。”


    這位王處長曾是昌平特務處行動科的科長,早些年為了替代前特務處長,暗地裏投靠了日本人。好容易爬上了處長的位置,還沒來得及作威作福,大撈一筆,北平就失守了。來的正是新主子,王處長立馬從暗處蹦噠了出來,明目張膽的做起了狗腿子,興高采烈的舉著彩旗迎接新主子進城。這不,武田太郎初到北平,正是用人之際,當即就表示王處長是人才,待一切安定,必委以重任。眼下,暫時先協助雲子小姐,在特高課做事。


    幾日來,王處長與趙先生倒是相處和諧,畢竟是一類人,相互瞧著順眼,溝通順暢。


    趙先生的困擾王處長倒也能理解,隨頷首微笑答應:“也好,放鬆放鬆。”


    為了以防萬一,王處長親自陪著趙先生出門。


    出了胡同,沿著不寬的馬路慢慢走著,不知不覺就到了新世界西餐廳。


    此時的西餐廳已過了飯點,人不是很多,倆人進了西餐廳。坐在臨窗的位置上,叫了時下流行的咖啡。


    慢慢品著咖啡,讓咖啡淡淡的苦味彌漫在敏感的舌尖上,聽著金發碧眼的小提琴手沉醉的琴聲,目光空洞的看著窗外。窗外,盛夏的夜晚,清冷而寂寞,趙先生突然覺得北平不似以往繁華似錦了。


    趙先生茫然的坐著,看著看著,突然害怕起來。趙先生起身向洗手間走去,服務生看著趙先生的背影,對調酒師小聲說:“這位先生心神不定的,也不知搞什麽,瞧著就不正常。”


    調酒師打了一下服務生的頭,低聲說:“多做事,少說話。”


    服務生聳聳肩,嘟囔一句:“知道。”


    服務生不情願的走了,調酒師對趙先生注意起來。


    等趙先生從洗手間出來,打調酒師眼前路過時,似曾相識的感覺讓調酒師警惕起來。仔細盯著趙先生的背影思索,在記憶深處搜索這種熟悉感。


    趙先生和王處長離開後,曼妮才進門。


    曼妮心事重重,根本沒注意到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那兩道熟悉的背影。


    呼之欲出的真相讓在場的人越發沉重,趙參謀長所為令人驚心。


    最終,曼妮開口說:“即刻密電,前北平守軍七十四師參謀長趙爾東,與日本特高課負責人雲子關係曖昧,與已經投日的昌平特務處長來往密切,疑似其透漏了宛平增援計劃。”


    曼妮離開前說:“我親自去探一探,你們聽消息。”


    這一夜,有心事的人頗多,輕寒與曼妮分手後,腳步匆匆回到自己的院子。


    石頭已先一步到了,輕寒剛一進院子就看見玉蘭等在樹下,窗前影影綽綽的身影纖細孤單。


    “大少爺,我做了宵夜,大奶奶等您一起用呐。”


    輕寒微微眯眼,笑著說:“辛苦了。”


    玉蘭高興道:“不辛苦,我這就端去。”


    雅子換上了雅致的月白色旗袍,勾勒出玲瓏有致的身材。微笑著迎過來,柔順的問候。


    輕寒仔細看著雅子極盡溫柔賢惠的小臉,卻什麽也看不出。


    雅子神態恭順賢惠,動作溫柔體貼,語氣平靜淡定。


    倆人平靜的用過宵夜後,默契的走進書房。


    書房裏雅子低聲說:“哥哥已經對我起了疑心。”


    輕寒眉眼一沉,眼裏閃過狠厲,快速垂下眼眸掩去情緒。


    沉聲問:“發生了什麽?”


    “姐姐安排我去醫院工作,以後我都在醫院。”


    “小野所在的中日友好醫院?”


    “是,現在小野君是院長。”


    “理由?”


    “姐姐說醫院更需要我,那裏的工作很重要。”


    輕寒坐下,心下默想,半晌,抬頭問:“太郎怎麽說?”


    雅子搖搖頭:“什麽也沒說。”


    輕寒起身柔聲說:“夜了,睡吧。”


    雅子仰頭看著輕寒,水眸溢滿柔情,低聲說:“輕寒哥哥一定要小心。”


    同一時間,臨時憲兵司令部,武田太郎與雲子、武田一郎相對而坐。


    武田一郎自信而笨拙的斟茶,三人悠閑自得的飲茶。


    這是一場自以為是的月夜談心,華北地區捷報頻傳,帝國的軍隊所向披靡,不日帝國多年的願望將得以實現。一想到這些,武田太郎和雲子就興奮激動的難以控製情緒,以茶代酒,頻頻舉杯。


    現在不是舉杯慶賀的時間,等把北平完全控製住,再舉行一場巨大的慶賀典禮,屆時,他們將作為這座曆史悠久的皇城的主人,俯視那些臣服的大眾。


    與倆人的異常興奮相比,武田一郎相對要冷靜理智的多。


    武田一郎用自己與中國人多年打交道的經驗提醒新出爐的司令官:“耿輕寒的建議可以一試。”


    武田太郎渾不在意的擺擺手:“一切盡在掌握中。”


    雲子譏笑道:“你在中國待的久了,竟然被中國人的愚蠢傳染了,變得過分小心和不自信了。放心好了,沒有什麽是我們解決不了的。”


    麵對倆人過分的自信,武田一郎雖然憂心忡忡,但依舊選擇閉嘴。也許,自己真的變得和中國人一樣優柔寡斷,那就讓自信的人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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