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寒與雅子並肩,慢慢往自己的院子裏走。


    輕寒側目看著雅子,身邊的女人安靜恭順,穿著傳統的和服,白底素花,如墨雲般的發梳成常見的發髻,插著自己送的那把發簪。走動間流蘇跳動著,無形間安靜的女子多了靈動和俏麗。眉眼間全無著戎裝時的犀利冷傲,神態似乎也格外柔順淑賢。


    一時間,輕寒心緒尤為複雜。這樣多變的妻,是不是可以掌控?要論做戲,比之張揚跋扈的雲子,安靜柔順的雅子尤甚。心中低低歎息,移開目光,仰頭看著漸漸浸沒在黑夜裏的天空,一路沉默。


    回到自己院子,石頭一直在等兩人。輕寒吩咐石頭,讓小丫頭準備熱水,伺候大奶奶歇息。


    陪著雅子進房,輕寒安頓好雅子,告訴雅子,要去父親的書房,抬腳就往外去。


    雅子坐在床邊,一雙杏眼盯著在輕寒身後關上的雕花木門,神色莫名,眼底閃過莫測的暗光。


    石頭沉默著跟在輕寒身邊,有些納悶,這才從前廳回來,怎地又要去老爺的書房?


    暮色裏,輕寒一直在想著不散。


    書房門前,耿二忠厚老實的立著,看見大少爺腳步匆匆而來,一點也不奇怪。行禮問好,直接對著門說:“老爺,大少爺來了。”


    “嗯。”


    書房裏傳出老爺淡淡的的聲音。


    “父親。”


    老爺斜靠在榻上,聽見腳步聲放下手中的書,抬眼看著輕寒。嘴角溢出了然的笑意。


    “父親,兒子想跟您說說二弟三弟的事兒。”


    “哦,無覓有何要談的?”


    “二弟過於激進,如今日這般剛正的言辭,很快會引起日本人的注意。三弟的行為言辭走動間與日本人太過親密,弄不好會成為眾矢之的。”


    老爺長歎一聲,幽幽低語:“他們這是要毀了耿家啊!一個會給耿家帶來滅門之災,一個會讓耿家祖宗蒙羞。欺師滅祖不過如此,我耿家何德何能?竟然有如此二子!”


    “父親,二弟、三弟都是明白人,想來父親提醒一二,他二人必能明白父親的一片苦心。”


    老爺的俊目突然幽深起來,莫測高深的看著輕寒,久久不語。終是長歎一聲,幽幽開口。


    “無覓覺得二人會聽為父之言?錯錯錯。”


    老爺豎起修長的食指,在輕寒眼前連連輕輕擺動。


    “惟願吾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如今想來,才知天下父母。無覓,你可知,他們與你一般,都已長大成人,到了而立之年,為父也不能左右他們的這裏。許多事,許多人,冥冥之中早有定論,不必強求。”


    輕寒深若寒潭的雙目緊盯父親,憂心忡忡。最終閉了一下眼睛,沉聲叮囑:“兒子願父親母親多加保重。”


    老爺幽幽低歎:“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國之不存,何以為家?我耿家女兒家都明白的道理,為父何以不知?亂世之下,豈能安度?無覓,你隻記一條,耿家不能無後。”


    輕寒心下一稟,忽地想起了什麽,臉色一變。


    老爺看著兒子變幻莫測的臉色,幽聲說:“若是槐花那丫頭還在,我那孫兒怕是已經會喚祖父了。”


    撕心裂肺的痛潮水般紛湧而來,萬箭穿心,蛇蟻般噬咬著輕寒早已麻木的心。


    輕寒抬手輕撫胸前的玉佩,閉上眼睛,忍住濕意。


    老爺安靜的坐在一邊,睜著眼睛看著兒子痛不欲生的模樣,沒有出口勸慰。


    許久,老爺淡淡的開口:“為父雖愧對耿家的列祖列宗,唯有這一條,為父甚感欣慰。上天把無覓給了為父,也算是為父對耿家祖宗的交代。無覓,為父了解你,知你胸有鴻浩大誌,為父無能,亦無無覓那般大誌,不能為兒助力,亦不會拖累吾兒。唯有一事,為父要特意提醒吾兒,耿家不能無後。別跟為父說還有西風、不散,他們與無覓不同。無覓可明白?”


    輕寒努力睜大濕意泛濫的眼睛,強忍住心頭的劇痛,微微點頭:“兒子明白。”


    老爺揮了揮手,情緒低落,淡淡的說:“為父累了。”


    輕寒行禮告退,臨出門時回頭看一眼。父親坐在榻上沒動,難得的是父親坐的筆直,不似往常沒骨頭一樣斜靠著。父親仿佛一時間就老了,神色憔悴憂愁,鬢角邊的白發格外顯眼。昏暗的燈光下,父親突然老去。


    隻一眼,輕寒眼角的淚悄然滑落,匆匆跟耿二打了招呼,腳步急促的離開。


    輕寒回到自己的院子,窗前倒影著雅子嬌小玲瓏的俏麗身影。輕寒久久佇立在院中,看著窗前的倒影心緒不平且紛亂。


    這一夜,輕寒比以往都要熱情和激動。


    雅子卻在這異常的激動和熱情下莫名的不安。一種未知的恐懼不安侵入心扉,滲透肢體內髒。


    雅子卻不能揣摩透這不安和恐懼,最終雅子閉上眼睛,以更甚的熱情回應丈夫。


    未知的別去想,把握眼下的幸福才是快樂。


    翌日一早,眼下一片青黑的輕寒匆忙給父母請過安後,帶著石頭出門了。


    趕在午飯前,兩人回來了,輕寒那張低沉冰冷的臉略為透出輕鬆。石頭忠厚老實的臉上卻布滿糾結和忐忑。


    輕寒直接進了自己的院子,石頭卻閃身去了廚房。從懷中掏出一小紙包,偷偷摸摸給了玉蘭,附在玉蘭耳邊低聲吩咐。


    玉蘭瞪大眼睛,一臉驚詫,手中的紙包吧嗒一聲落在案板上。


    石頭緊著拿起紙包,塞進玉蘭的手裏,搖搖頭眼睛盯著玉蘭。兩人相視,眼裏均是心疼和憂鬱。


    石頭穩住心神,從廚房匆匆趕回前廳,大管家老福子已經吩咐傳菜了。


    飯桌上,輕寒一如既往地溫潤體貼,時不時給雅子加菜。


    老爺神色莫名,眼角掃過貌似恩愛的兩人,眼底暗光閃爍。


    太太慈祥的看著兩人,一臉滿意的笑意,偶爾會提醒兒子,這道菜不錯,那道菜對身體好。


    輕寒聞音知雅意,隻要是母親提的,馬上就會夾在雅子的小碗裏,柔聲低語:“嚐嚐,喜歡就多吃點。”


    今日的飯桌上,少了食不語的禁錮,溫馨和諧。昨天的硝煙似乎消散的幹幹淨淨,三兄弟並曼妮其樂融融,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七天後,是輕寒大婚的第二十二日。


    時逢七月下旬,北平的酷夏席卷而來。白天,炙熱的烈陽烘烤著大地。夜晚,迎麵而來的風燥熱而煩悶。


    這是個令人窒息的季節,沒有一絲涼意,酷熱無處可躲。


    耿府大少爺的院子裏,一入夜便安靜了下來。


    輕寒陪著新婚的妻子悠閑的坐在那棵參天的槐樹下,沁入心脾的涼意絲絲掠過兩人。一壺涼茶,一碟幹果,半彎明月。新婚燕爾,如這季節般熱烈濃厚。


    後半夜,酷熱已去,兩人有了睡意,起身進屋。


    半刻鍾後,輕寒焦急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擔憂響起:“石頭,快去備車。”


    此時的石頭正站在槐樹下,仰頭看著濃密的枝葉,想起漂亮善良的妹子。聽見大少爺不同以往焦躁急切的喊聲,心下一激靈。


    “是,大少爺。”


    石頭拔腿就往外跑,還沒到院門口,就聽大少爺大聲喊:“石頭,快去請大夫,快。”


    石頭大聲應了,加快速度往外跑去。


    半個鍾頭後,耿府燈光輝煌,連同老爺在內的所有主子都起身了,耿府的大少奶奶突然得了急症。


    太太被嚇了一跳,起身問:“翠兒,是寒兒院子裏嗎?”


    “傳話過來是大少爺院子裏叫了大夫。”


    “寒兒怎麽了?我要去看看,快,翠兒,更衣。”


    “太太,您別著急。不是大少爺,是大少奶奶。”


    “寒兒媳婦?她怎麽了?”


    “說是肚子疼。”


    “不會是吃壞肚子了吧?去看看。”


    “好,您躺好,我這就過去瞧瞧。”


    輕寒院子裏已經亂了套,玉蘭已經叫來了福嬤嬤,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雅子痛苦不堪壓抑的呻吟聲在寂靜的深夜尤為淒厲。


    翠兒腳下一個踉蹌,一把抓住福嬤嬤,顫聲問:“老嫂子,這是咋了?”


    福嬤嬤帶著哭腔答:“大少奶奶的孩子沒了,沒了。”


    “啥?孩子沒了!小少爺沒了?”


    “是,是,沒了,大少奶奶都不知道,自個兒的身子重了,也不知道,就這樣沒了,保不住了,保不住了。太太,可怎麽跟太太交代啊?”


    翠兒心下慌亂,急聲問:“可是給老爺報信了?”


    “石頭去了。”


    翠兒腿一軟,坐在地上。,喃喃自語:“怎麽辦?”


    十幾分鍾後,屋裏的情況總算穩住了。雅子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輕寒替雅子掖好被角,坐在床邊,輕撫雅子鬢邊的濕發,眼底閃過歉意。


    確定雅子睡著後,輕寒輕輕起身走出房間。


    門外,一溜兒人靜靜的站著,眼睛都盯著輕寒。


    輕寒疲憊的擺擺手:“都下去吧,沒事了。”


    翠兒上前顫聲說:“大少爺,老爺和太太還等著回話呢。”


    輕寒看一眼石頭說:“石頭,去給父親回話吧。”


    輕寒又看著翠兒說:“翠姨,母親那裏勞煩翠姨多看顧些,孫子會有的,讓母親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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