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府大少爺要大婚的消息不過幾日,已傳遍了北平城。


    耿府大少爺,那個當年跟著日本人在北平混的人五人六的後生,幾年不見,這剛一回來,就整出這麽一幺蛾子。


    北平城跟耿府有些來往的人家都在觀望,耿家這是要幹嘛?


    遙想當年,上數三代,耿家那也是天子近臣,漢旗中的佼佼者。到了耿將軍這一代,父強子弱,曾經門庭若市的耿家逐漸寥落了。


    沒成想,不成器的將軍兒子竟然生出了令人刮目相看的孫子,別說耿輕寒是耿家幾代才出的人才,可著整個皇城,能越過耿家大少爺的人才幾乎沒有第二個。


    耿府前幾年在北平算是抖起來了,沒抖幾天,皇上去了新京,耿家大少爺也跟著去了,北平城跟耿家有嫌隙的人家可算鬆了口氣。可人家當哥哥的有本事,臨走楞是把自己的弟弟介紹給了日本人。


    要說耿家現如今的當家人不著調,可架不住人家會生啊。生的兒子個頂個的能幹,老大離了北平城,老三又在日本人麵前得了臉。


    日本人這幾年在北平的勢力越發的壯大,別說老百姓,就是那些個達官貴人也不敢得罪日本人。耿家沒了耿家大少爺,在北平仍然是不可忽視的存在。


    眼下,耿府最有出息的大少爺殺回來,這一回來就讓北平城熱鬧了起來。


    耿府大少爺要大婚,大婚不稀奇,三十好幾的人,娶媳婦那是天經地義,關鍵是人家娶的不是一般人,人家要娶的是日本女人。


    聽說這日本女人頗有些背景,出身名門,親哥哥在奉天隻手遮天,堂哥哥就是在北平經營多年的武田一郎,親姐姐是北平近年來極為活躍的日本女人雲子。


    這雲子多年來一直遊走於北平的權貴之間,與多名政界要員關係曖昧,說那女人能把北平的天戳個窟窿也不為過。與日本商人更是關係密切,縱橫北平商界多年,苦心經營,實力不容小覷。


    耿府這是徹底跟日本人掛上了,眼瞅著日本人在中國的地界上越來越張狂,耿家這是要借日本人的勢,在北平橫著走啊。


    多少人暗自琢磨著,多少人冷眼旁觀著,多少人熱切上趕著。一時間,沉寂低調的耿府忽然就熱鬧了起來,整日裏人來人往,門庭若市。


    王家豪華的西式客廳裏,王家老爺和大少爺一臉陰沉,相對而坐。


    王老爺手裏快速轉動著一對核桃,眼睛眯成一條縫,冷嗖嗖的問兒子:“耿輕寒要娶武田一郎的妹子,這消息屬實?”


    王家大少爺吐了口唾沫,惡狠狠的答:“我打聽過了,果真如此。那日本娘們是耿輕寒早些年留學時認識的,是武田家的庶女。原本這庶女不受重視,母親不過是武田家當家人的一名侍妾,不過這庶女頗有些心機,得了當家人的青眼,讓她跟在嫡出女兒雲子的身邊,說是家族重視,實際上不過是貼身伺候雲子。倒是因此受了高等教育,而且進了日本軍部,接受了正規的訓練。”


    王老爺沉吟片刻:“這麽說這日本娘們有些手段?”


    “是。”


    “單耿輕寒一人就不好對付,再加上這日本女人,那是如虎添翼,耿府這是要起來了。”


    兩人臉色愈加陰沉,半晌,兒子試探著說:“要不,明兒咱也遞個帖子?”


    老爺冷笑一聲:“當年那事,你覺得耿家的男人們忘了?耿老頭忘了不一定,但耿輕寒絕對沒忘。你給我記著,以後繞著他走。”


    “爹,您這也太小心了,他耿輕寒說到底跟咱一樣,都是跟日本人混的,咱為啥就得讓著他?日本人圖得是利,誰給的利大誰就是親爹,怕他做啥?”


    “你不懂,小子,耿輕寒不一般,光耿家在北平的老底子就夠咱喝一壺的,何況如今的耿輕寒,那是日本人眼裏炙手可熱的紅人。做人要學會看人看事,如今他風頭正盛,咱惹不起就躲著。別在他眼前晃,讓他想起當年的事。他若是真想給咱使個絆子、做個套,那咱防不勝防。避人鋒芒,殺人於無形,這才是商道。”


    兒子皺著眉頭,不滿的叨咕:“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


    老爺眼一瞪:“你給我聽好了,最近老實點,先觀望著。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咱在暗處,耿家在明處,遲早會有個決斷。”


    王家人怎麽想,耿府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在乎,如今耿府在北平那是真正的抖起來了。


    老福子聽了老爺的話,在外大肆宣揚。耿家交好的人家,老福子都是親自送請帖,進了門那絕對是有問必答。


    我們大少爺要大婚,未來的大少奶奶是日本人,武田一郎的堂妹子,親哥哥曾任奉天最高行政司令長官,如今也到了北平,將軍世家。親姐姐就是雲子小姐,雲子小姐跟北平的權貴們來往密切,多方麵均有合作。


    未來的大少奶奶雖出生名門,但人家說了,一切按咱中國的習俗辦,隨著我們大少爺。


    我們耿府多少年沒這般熱鬧過了,我們老爺說了,可著勁的大辦,貴府與耿府一向交好,這樣的大喜事,頭一個就命小的來了。到了好日子,煩請您老大駕光臨。


    老福子的那張嘴,一開一合,出來的都是喜慶話,說的人暢快,聽的人高興。


    老福子每日裏迎來送往,眉梢眼角都帶著得意。


    耿府後院,太太皺著眉頭,憂愁的歎氣。


    “翠兒,你說寒兒這是怎麽了?那個雅子以前就見過,也不是什麽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寒兒怎麽可能被那般平庸的姿色吸引?我總覺得這中間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寒兒怕是有苦衷。哎呦,我的兒啊,這些年在外麵過的得有多艱辛,就連娶個媳婦,都不能隨心隨意。”


    太太憔悴蒼白的臉色愈加憂慮,消瘦的手指緊緊捏著帕子。


    翠兒一邊替太太倒一杯溫涼正好的茶水,一邊柔聲勸慰:“太太,大少爺是個有主意的,娶妻是大事,大少爺心裏指定有成算。”


    太太目光複雜的看著翠兒,艱澀無比的低語:“翠兒,這輩子有你,是我的福分。是我對不住你,槐花那丫頭多好啊,是我們娘倆沒緣分啊!”


    翠兒濕了眼,抬手抹一把眼淚,低聲說:“太太,是那丫頭沒福氣,我……”


    太太抬手壓住翠兒的手,柔聲低語:“翠兒,翠兒,寒兒也是你的女婿,是你半個兒,我看得出來,寒兒心裏有槐花那丫頭。寒兒回來那天,隨身隻帶了一小包袱,貼身帶著,我偷偷瞧了,是一隻瓶子。你猜那隻瓶子有啥特殊的?”


    翠兒茫然的搖搖頭,太太了然一笑說:“那瓶子裏裝著槐花,昨兒夜裏,我瞧見寒兒對著那瓶子喃喃自語,說什麽我帶你回家了,你歡喜嗎?那神情,我從來沒見過。”


    翠兒終是忍不住,潸然淚下。


    “太太,大少爺是個重情的,大少爺喜歡她,是那丫頭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太太的手往下壓了壓,歎口氣說:“又何嚐不是寒兒的福氣!寒兒沒有那丫頭,又如何度過那些寂寞清冷孤寂的日子?”


    “太太……”


    “翠兒,娶這日本姑娘,必不是寒兒所願,我看得出來,寒兒心裏苦哇。還好,有石頭在寒兒身邊,寒兒心裏煩悶苦澀時,也有人開解一二。翠兒,我這輩子何德何能?有你這樣的親人,是我之大幸。”


    “太太……”


    輕寒一撩簾子進來了,看著主仆兩,微微一笑說:“母親,翠姨。”


    太太招招手笑著說:“寒兒,忙完了?”


    翠兒匆匆抬手抹一把眼睛,忙著端茶倒水。


    輕寒忙說:“翠姨,才剛兒喝過,別忙活,坐著說會兒話。”


    太太忙說:“是啊,翠兒,快坐下,咱娘三個好好說會子話。”


    轉眼就到了好日子,耿府門前熱鬧非凡,車水馬龍。大紅燈籠直溜溜的掛了一長溜兒,鞭炮聲劈裏啪啦震天響。


    接親的隊伍順利接來了新娘子,說話間花轎就到了門前。


    踢轎、跨火盆、行大禮。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新房裏,曼妮喜笑顏開帶著一群孩子,嘻嘻哈哈的叫囂著要看新娘子。


    進了新房,輕寒臉上的笑容早就收的一幹二淨,幽深的目光掃過曼妮,揮揮手,給了曼妮一個眼色。


    曼妮微微皺一下眉頭,當即領著一群孩子高呼著去前廳搶糖。喜娘還沒完成婚禮程序,站在不動。曼妮強拉著喜娘出門。


    “我新嫂子是日本人,不能完全按咱的規矩,剩下的交給我哥就行。”


    呼啦一下,新房裏的安靜了。


    曼妮臨走時別有深意的看一眼大哥,順手帶上門。


    新房裏,輕寒筆直的站在新娘子對麵,隔著蓋頭冷冷的看著新人。


    恍惚間,那個自己舍不得傷的女子掀開蓋頭,嫣然一笑。


    “寒哥,我好看嗎?”


    “好看,世上最好看。”


    撕裂般的疼痛再次襲來,輕寒抬手壓在胸前,以此減輕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輕寒深吸一口氣,隔著火紅的新衣撫摸胸前那塊溫熱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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