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疑惑的看著武田太郎,小心翼翼的說:“司令官閣下,也許事情原本就是耿輕寒幹的,在得知蒲春指認了自己以後,派人脅迫蒲春出城,故意製造了假象。”


    武田太郎搖搖頭:“如此簡單直白,不是中國人的作風。很多中國人從小就會接受傳統教育,熟讀所謂的四書五經,孫子兵法,深諳三十六計,善於用計。酒井事件的發生,到目前為止,結果顯而易見,耿輕寒是他們的最終目標。按著中國人的思維邏輯,如果耿輕寒就是瘸腿馬玉,整個事件就不會這樣設計,他們會把耿輕寒撇的幹幹淨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把耿輕寒直接暴露在我們的視線之中。看來,中國人想要除掉耿輕寒的心思非常迫切。”


    山下恭敬的奉承自己的主子:“司令官閣下的智謀遠遠高於那些愚蠢的中國人,他們這些如同兒戲般的計謀,司令官閣下一眼就能看透。屬下佩服!”


    武田太郎故作高深莫測的笑笑,揮揮手說:“我更相信雅子,中國有句話是英雄難過美人關,耿輕寒亦如此。”


    “是的,雅子小姐足智多謀,聰明睿智,耿輕寒逃不出雅子小姐的手心。”


    武田太郎怎麽分析,輕寒大致可以推測出來。正因為足夠了解武田太郎,輕寒才會急中生智想到這個計劃。


    酒井事件轟轟烈烈開始,最終卻黯然落幕,蒲春成了酒井事件最大的變數。武田太郎和雅子高度懷疑,蒲春帶出城的身份不明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瘸腿馬玉。這個隱藏在奉天的共黨地下組織的核心人物,又一次在自己眼皮子地下成功逃脫。武田太郎氣的咬牙切齒,內心暴虐殘酷的魔鬼被成功激活。就在武田太郎準備為酒井事件發泄內心不滿的時候,接到軍部命令,命令武田太郎立刻率部開拔。武田太郎縱有萬般不甘,也隻能服從命令。


    書房的門緊閉,輕寒坐在書桌前,桌上那隻鈞窯瓶子安靜的散發著溫潤如玉的光澤,一如他的小丫頭,細膩溫柔精致。輕寒慢慢抬手,雙手合攏,想用自己的掌心溫暖它。


    輕寒低頭,親吻這溫潤細膩,一滴清淚滑落,落在溫熱的桌麵上,瞬間被六月的酷熱蒸發。


    撕心裂肺的痛令輕寒的身體輕輕顫抖,輕寒閉上眼睛,臉頰緊貼瓶子,耳語般低語:“小丫頭,寒哥帶你回家。你歡喜嗎?你一定歡喜,又可以見著耿叔、翠姨,還有石頭。寒哥院子裏的槐花快開敗了,你趕不上看了。”


    撕裂般的疼痛讓輕寒有窒息的感覺,輕寒大口大口喘氣,抬起右手,伸進襯衫,輕輕撫摸胸前那塊五福玉佩,一如桌上的鈞窯溫潤細膩,輕寒仿佛依舊能感受到小丫頭的體溫。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傷心欲絕的輕寒茫然不知。


    會客廳裏,雅子筆挺的站在窗前,安靜的看著窗外毫無新意的景色。聰明如雅子,可以想到輕寒近鄉情怯,卻永遠也體會不到輕寒撕心裂肺的痛。


    天色漸黑,室內一點一點暗淡,輕寒恍如未聞。依舊深陷在情傷之中,直到門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輕寒哥哥。”


    雅子溫柔恭順的聲音響起,輕寒這才恍然驚覺。再一次深情凝望一眼溫潤細膩的鈞窯瓶子,戀戀不舍的起身把瓶子放在博古架上。


    “雅子,進來吧。”


    “輕寒哥哥,可以用晚餐了。”


    “好,雅子,你的行李都整理好了?”


    “是的,輕寒哥哥需要我幫忙整理嗎?”


    “謝謝!不需要,除了一些古董,沒有多少要帶走的。雅子也不必帶太多行李,北平是大城市,奉天有的,北平都有,奉天沒有的,北平也都有,到了北平再置辦。”


    “我原本也沒有多少貴重物品。”


    輕寒目光溫潤的看著雅子,柔聲說:“到了北平,多置辦一些。”


    雅子抬起水光瀲灩的杏眼,頗有深意的看著輕寒。


    輕寒柔聲低語:“這些年積攢了一些,我用錢的地方不多,都存在銀行,明天一起去取出來,以後我們的小家就由雅子搭理。”


    雅子的杏眼水光更深,微微低垂眼眸,原本就細軟的聲音如同泉水叮咚,溫涼歡喜。


    “好。我會努力成為輕寒哥哥的賢內助。”


    輕寒愉悅的笑了,低沉渾厚的笑聲如暮鼓晨鍾。


    1937年六月底,一年中最為蔥綠的季節,空氣中散發著令人焦躁的酷熱,後半夜微涼的風也吹不散的躁動不安。這樣的季節,很難讓人生出迤邐的情愫,心已如鐵的輕寒感受不到難以抵擋的酷熱,心底一片冰涼的輕寒,攜未婚妻雅子啟程回鄉。


    進鄉情更怯,氣笛長鳴,北平越來越近,往事如潮水般湧來。


    輕寒站在車窗前,看著近在眼前的風景。一望無際麥田從眼前匆匆滑過,遠山近水的記憶似乎就在昨天,鬱鬱蔥蔥的樹枝在藍天白雲下舒展。


    輕寒深若寒潭的雙目中蘊藏著難以敘說的情意。北平,我的故鄉,多年不見,你可曾記得我?


    輕寒提著笨重的皮箱,雅子穿著奉天老字號老師傅做的淺色旗袍,挽著輕寒的手臂,兩人隨著人流走出車站。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輕寒依舊一眼就看見了石頭熟悉親切的身影。


    石頭揮著手臂大聲呼喚:“大少爺,大少爺,這裏,這裏。”


    自以為堅強的輕寒瞬間淚目,石頭眉眼間酷似小丫頭。


    輕寒幾乎是拽著雅子往前跑,石頭也第一時間就看見了輕寒,擠開熙攘擁擠的人流,拚命往輕寒這邊跑。


    兩人在距離幾步的地方同時停下腳步,喘息著盯著彼此。


    石頭大喊一聲:“大少爺,真的是您。”


    輕寒扔下笨重的皮箱,幾步撲過去,緊緊擁抱石頭。


    “石頭,石頭,是我,是我。”


    “大少爺,大少爺。”


    “對不起,對不起,石頭。對不起!”


    石頭哇的一聲哭了。


    “大少爺,您終於回來了,回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石頭,槐花……”


    “大少爺,不怪您,這都是命,這都是妹子的命啊。”


    “石頭,你好!”


    兩人的激動被雅子清脆的聲音打斷。


    輕寒眼底閃過不耐和冰冷,慢慢推開石頭,故作溫柔的介紹:“石頭,這是雅子,你見過的。”


    石頭不舍的鬆開輕寒,敷衍著點點頭說:“雅子小姐好!”


    打完招呼,石頭就對輕寒說:“大少爺,老爺太太在家等您呢。”


    輕寒艱澀的說:“是我對不起父親母親,枉我為人子,卻不曾在膝下盡孝。”


    “您回來,老爺太太高興的很,自接到您的信,見天兒的盼,總算把您給盼來了。”


    說話間,石頭提起皮箱,此時的輕寒歸心似箭。


    三人很快上了車。北平,一如當初,皇城恢宏的建築群似乎近在眼前,金碧輝煌中隱隱透著蕭瑟。


    此時的輕寒已經冷靜下來了,側臉看著雅子問:“我先送你去一郎的官署。”


    雅子點點頭說:“也好,改天我再去拜見輕寒哥哥的父親母親。”


    輕寒溫柔的笑著說:“父親母親做派老套,總是依著老規矩。不過雅子也不必擔憂,父親母親最是疼愛於我,一切都交給我。”


    雅子乖順的點點頭說:“我聽輕寒哥哥的。”


    石頭黑著臉開車,眼底閃過痛苦。


    輕寒無視石頭的陰沉,淡淡的說:“石頭,先去一郎的官署。”


    石頭麵無表情。


    “是。”


    到了一郎官署門前,輕寒下車,體貼地扶著雅子下車。柔聲說:“請轉告一郎,改天我會親自上門拜見一郎。”


    目送雅子提著沉重的皮箱走進官署,輕寒沉著臉上車,坐在副駕駛。


    “走吧。”


    石頭一語不發,沉默著點火,車一路往家的方向開去。


    輕寒終於放鬆下來,閉上眼睛靠在座位上,狹小的空間氣氛凝重壓抑。


    許久,輕寒睜開眼睛,轉頭看著石頭,目光裏星星點點。


    “石頭,你怨我嗎?”


    石頭兩眼看著前方,冷著臉回答:“大少爺自有大少爺的道理。”


    輕寒歎口氣,抬手隔著薄薄的襯衫撫摸胸前的玉佩。


    歎息著低語:“石頭,小丫頭活在我這裏,從沒有離開,永遠不會離開。”


    車穩穩的開著,石頭沒有看輕寒,隻是已經兩眼模糊。


    “大少爺……我……”


    “石頭,連一聲寒哥都不肯叫了嗎?”


    “不……不是……我……”


    “我還是從前那個寒哥,是你和小丫頭的寒哥,永遠。”


    “我……寒哥。”


    “這才對。”


    耿府門前,福伯老遠就看見了自家的車。


    “老爺,老爺,來了,來了,大少爺回來了。”


    “瞎嚷嚷什麽,又不是沒長眼,爺我還沒老眼昏花,看的見。”


    車還沒停穩,輕寒就急著推開車門下車,淚水模糊了雙眼。


    輕寒幾步上前,撲通跪倒。


    “父親,不孝兒回來了。”


    老爺故作灑脫的抹一把淚,彎腰扶住輕寒。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兒啊,兒啊,娘的兒啊。”


    “娘,是兒子不孝。”


    輕寒咚咚咚磕頭,太太早已泣不成聲,老爺也濕了雙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裂石響驚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九分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九分雨並收藏裂石響驚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