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寒移開目光,仰頭飲下杯中之茶,低聲說:“很晚了,去睡吧。”


    雅子的杏眼水光一閃,低聲說:“我知道,您不相信我。請您給我時間,讓時間來證明。”


    輕寒盯著雅子,一字一句的說:“為什麽?”


    雅子勇敢的迎著輕寒深若寒潭的幽深目光,堅定的說:“那天您問我:為了輕寒哥哥,願意背叛祖國,背叛親人嗎?現在,我已經有了答案,我願意。”


    輕寒微微皺起眉頭,腦子裏瞬間百轉千回。


    這女人在試探自己?還是自己已經暴露,她想利用自己挖出關老師?自己身上有什麽讓武田太郎和酒井感興趣的東西?輕寒沉默不語,腦子裏快速轉動著。壓下心頭的百轉千回,輕寒淡淡的說:“很晚了,去睡吧。”


    “是。”


    雅子不再多說,恭謙的行禮,起身退行了幾步,在輕寒的注視下慢慢轉身,走到門口打開門。纖細的身影立在明暗交錯中,一時間朦朧恍惚。隨後,那道隔斷光明與黑暗的門悄然無聲的關上。


    輕寒坐在燈光下屹然不動,影子印在窗上,模糊不清。


    雅子站在黑暗中寂寥孤獨,嬌小的身影與黑夜融為一體。


    幾天後,曆經十幾天的驚心動魄和艱難談判,西安事變終於落下了帷幕。停止內戰,聯共抗日的好消息幾天內就傳遍了全國。


    官署的氣氛更加壓抑,空氣中仿佛都是隨時要爆炸的火藥味。


    武田太郎幾乎徹夜與他的軍事團隊商議,狹小的眼睛裏布滿血絲。進出官署的都是全副武裝的日本軍人,酒井也是來去匆匆。四五天裏,武田太郎沒有見過一個中國人,吳鎮守使和趙會長來過兩次,都被山下打發走了。


    與武田太郎的忙碌正好相反,輕寒閑得發慌。整日坐在辦公室裏,無所事事,隔壁的聲音根本聽不到,輕寒推斷他們是在裏間的作戰室裏。輕寒心下焦急,迫切的想要知道武田太郎的下一步動作。


    在輕寒的焦慮不安中,1937年的新曆年到了。


    一大早,雅子就來到輕寒的門前。


    “輕寒哥哥,我可以進來嗎?”


    “進來。”


    雅子端著托盤進來,跪坐在矮幾前擺放早餐,輕寒看一眼雅子溫順恭良的模樣,心思一動,走過來跪坐在對麵。


    雅子低聲說:“昨夜全城戒嚴搜查,抓了很多人,酒井課長連夜審訊。”


    輕寒心裏一驚,急忙問:“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難道是我睡得太沉?”


    “是悄悄進行的,後半夜才開始行動,天亮前結束的。”


    “後半夜?為什麽?”


    “前天抓到的那名共黨,昨晚沒有挺過去,招供了。”


    輕寒一下子站起來,雅子低聲喝到:“坐下。”


    輕寒乍一聽到雅子嚴厲的呼喝聲愣了一下,低頭看著雅子不緊不慢的動作,有些惱怒。強壓住自己心頭的不安,淡淡的說:“哦,我想倒杯熱水。”


    雅子仰頭看著輕寒,紅唇輕啟:“輕寒哥哥犯了大忌,一名優秀的情報人員,首先要學會控製自己的情緒,越是在高度緊張、危險、複雜的情況下,越要表現出冷靜、鎮定,保持穩定的情緒。你的情緒關係到你的朋友的安全,甚至生命。所以,坐下來,聽我說完。”


    輕寒看一眼雅子,去為自己倒了一杯熱水,這才走過來,慢慢跪坐在雅子對麵。幽深的目光緊盯著雅子,雅子手下的動作熟稔優雅,擺好早餐,恭敬的說:“輕寒哥哥請用早餐。”


    輕寒不說話,皺著眉頭隨意的吃了幾口。很快放下筷子,看著雅子。


    雅子微微一笑說:“早餐不合輕寒哥哥的口味?”


    輕寒焦躁的低語:“你到底想怎樣?”


    “您應該像平常一樣,用過早餐後,去前院辦公室,完成您今日的工作。什麽事都沒發生,昨夜您睡得很好,根本不知道昨晚有人忙碌了一夜。中午,您可以趁著去吃飯的時間,替我選一個新年禮物,順便辦一下您的私事。晚餐,您應該邀請我一起,最好去外麵,我們一起慶祝新年,順便,交流一下今日白天的所見所聞,也可以順便辦一下您的私事。晚上,您會留我在房間裏過夜。”


    雅子聲音低低的,但清晰且條理分明。


    輕寒深深的看著雅子,沉默著拿起筷子。


    雅子微笑著收拾碗筷,低聲說:“酒井課長那邊人手不夠,我會去憲兵隊或者監獄。”


    輕寒抬抬眉毛,雅子的杏眼明亮溫柔,看一眼輕寒,起身行禮告辭。


    輕寒看著雅子離開,門在眼前關上。輕寒的目光幽深複雜,即便聰明如輕寒,也猜不透雅子的心思。雅子不是不諳世事的純情少女,怎麽可能因為愛情做那飛蛾撲火的傻事?


    中午,輕寒去了西十街。


    關老師今日一身扛活的短打扮,黑色的棉衣棉褲。跟一群扛活的漢子三三兩兩蹲在馬路邊,眼睛焦急的盯著來往的行人。


    輕寒的身影遠遠的就落在關老師的眼底,關老師急忙起身往輕寒的方向走過去。與輕寒迎麵而過,輕寒看一眼關老師,繼續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回身不遠不近的跟在關老師身後。


    兩人先後進了一家麵館,正是飯店,麵館裏人不少,每張桌子都坐滿了人。


    關老師正好坐了最後一個位置,輕寒掃一眼館子裏的人,直接走過去冷著臉對關老師說:“這是我的座位。”


    四周靜了靜,然後埋頭吃麵的聲音格外響。


    關老師抬頭看一眼輕寒,馬上起身,彎著腰打著哈哈:“是,是您的,是您的。”


    一邊唯唯諾諾說著,一邊趕緊起身讓開。


    輕寒得意揚揚的坐下,看著關老師往外走,開口說:“等一下。”


    關老師轉過身驚慌害怕的看著輕寒:“您……您還……有事?”


    輕寒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鄙夷不屑的扔給關老師:“拿去,這可是你這輩子都抽不起的洋玩意兒。”


    “哦……哦……謝謝!謝謝!”


    關老師驚喜的一邊鞠躬一邊道謝,一邊往門外退去。好像怕輕寒要回去似的。


    簡單的吃了一碗麵,輕寒就去了金樓,精心替雅子挑選禮物。


    下午,輕寒坐在辦公室裏,感受著官署緊張詭異的氣氛,心裏忐忑不安。時不時站在窗前,悄悄觀察著外麵的情況,側耳仔細聽隔壁聲音。


    整整一下午,焦急不安的等待讓輕寒有些煩躁,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到。這樣耳聾眼瞎的感覺,讓輕寒的不安更加嚴重。


    此時的輕寒才驚覺,武田太郎對自己從未信任過,多疑的武田太郎防備心從來都重。怎麽可能輕易相信一個中國人?


    終於熬到了下班時間,輕寒直接去了後院雅子的住處,雅子不在。


    回到自己的房間,焦躁不安的來回走動。


    憲兵隊監獄辦公區長長的過道裏,一身戎裝的雅子清爽幹練,與在輕寒麵前穿著和服時的溫順恭良截然不同。


    踏著軍人特有的步伐走向辦公室,路過一間辦公室,裏麵傳出對話聲讓雅子刻意放慢了放輕了腳步。


    “總算撬開了他的嘴。”


    “說了什麽?”


    “他的上線的上線有可能就是驚弦。”


    “什麽?他真的這麽說。”


    “是的。”


    “走。”


    雅子急忙不動聲色快步離開。


    天色麻麻的時候,雅子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輕寒哥哥,我可以進來嗎?”


    輕寒黑著臉出來,看一眼雅子,穿著和服的雅子彎腰行禮,歉意的說:“對不起,輕寒哥哥,我遲到了。”


    輕寒不耐煩的說:“可以走了嗎?”


    “是的,輕寒哥哥。”


    “那就快點。”


    輕寒不高興的越過雅子,大步向前走。雅子小心翼翼的小跑著跟在後麵。


    車狂野的開出官署,輕寒黑著臉,雅子柔順乖巧的坐在副駕駛上。


    守門的日本兵對看一眼,雅子小姐的前後差異過大,兩人有些不太適應,迷惑不解。


    車上,雅子低聲說:“下午有人招供,說有一個人很有可能就是酒井找了很久的驚弦。”


    輕寒一驚,腳下一個急刹車,猛然停車後,輕寒看著雅子。


    “你說有人招出了驚弦?”


    “是的,我在辦公室門口聽到的,我覺這個消息對您很重要。”


    輕寒目光複雜的看著雅子,慢慢開口說:“是的,很重要。太郎一直困擾的就是這個所謂的驚弦,如今有了消息,真是太好了。”


    雅子笑笑說:“您說的對,哥哥一直被這人困擾,這下好了。”


    “想吃什麽?”


    “聽輕寒哥哥的。”


    “我知道一家菜館,地道的奉天菜,去嚐嚐?”


    “好。”


    輕寒重新發動車,直奔西十街。


    這會兒的西十街沒有了白天的繁華和熱鬧,稀疏的行人腳步匆匆,一些店鋪已經打烊。隻有菜館和酒館門口熙熙攘攘,裏麵更是熱鬧異常。


    輕寒停好車,帶著雅子往那家菜館走,眼睛焦急的四下尋找那道熟悉的身影。


    馬路對麵,那道熟悉的身影安靜站著,依舊是一身苦勞力的短打扮。


    輕寒側目看著雅子,低聲說:“就這家,進去吧。”


    關老師看著輕寒進了菜館,這才越過馬路來到菜館門口,蹲在馬路邊。


    幾分鍾後,輕寒從菜館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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