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輕寒拖著虛弱的身體開始做事。


    輕寒的臉色蒼白,似乎也瘦了一些。


    武田太郎微笑著說:“身體如何了?”


    “不礙事,受涼而已。”


    “你這是心事太多,憂思過度吧。”


    武田太郎看著眼前的男人,身形高大筆挺,肩寬腰窄,不亢不卑,五官線條分明,劍眉朗目,仿若雕刻般筆挺高直的鼻子,薄厚恰到好處的嘴唇。最關鍵的是一雙深若寒潭的眼睛,看似燦若星辰,又似寒潭幽深,目光流轉之間,似是溫潤如玉,又似利劍逼人。若說他貌比潘安,又不似潘安那般如玉公子,從骨子裏透出武將的殺伐決斷,銳氣逼人的氣勢。耿輕寒的表相和氣質即使在美男如雲的中國,那也是鶴立雞群,卓爾不凡的。更何況與身材矮小,長相平平的島國人相比。俊逸非凡的輕寒即使今日麵色蒼白,病後初愈,站在那裏,依然是一派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的美男子。


    武田太郎心中暗歎,想起當年自己的妹妹雲子,隻一眼就情根深種,再優秀的男人也難以入眼。一時間武田太郎的心思百轉千回,眼睛盯著輕寒沉默良久。


    輕寒淡淡的迎著武田太郎審視的目光,抬手輕扶額頭,淡淡的說:“如何能不心焦?與我而言,能為滿洲國效力,能為皇上解憂,實乃職責所在,命之所定。”


    麵對輕寒的直言不諱,武田太郎有一陣的語塞,隻好笑笑說:“無覓忠君愛國,殫盡竭力為國為民,在下敬佩。”


    輕寒擺擺手說:“不值當太郎如此誇讚,比起太郎,無覓慚愧。”


    “不知無覓此去新京有何收獲?”


    “哦,正要同太郎談起。皇上已經照會日本政府,對於貴國大量僑民的安置已有初步方案。另,有關大力發展滿洲國的經濟,皇上希望貴國能伸出援助之手。想必,太郎這邊也會很快收到消息。我知道太郎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不過,無覓以為,還是以兩國邦交為重。太郎以為如何?”


    武田太郎看一眼輕寒,目光裏帶著冷意,輕寒抬起寒潭般的目光迎著武田太郎。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皆是冰涼而幽深。武田太郎幽幽說道:“無覓可曾想到你我是朋友?”


    輕寒亦幽幽回複:“太郎與我的情意自是深重,但無覓與太郎皆是食君俸祿,忠君之事。蓋此事,恕無覓不能苟同。但,無覓請太郎體諒無覓這顆愛國愛民之心。另,對於貴國的僑民,我們也要想辦法安置好他們,今日我來,就是想跟太郎坐下來,好好商議商議。”


    武田太郎盯著輕寒,許久,了然一笑。開口說:“無覓,果然不一樣。”


    “太郎莫不是因為此事,與無覓生分了?”


    輕寒微微一笑看著武田太郎,目光真誠溫潤。


    武田太郎淡淡的一笑說:“當年無覓決定回國那日,我憂心忡忡,怕無覓少年心性,回去後舉步維艱,四處碰壁,亦怕再相見之時,生活的磨難已將無覓的棱角磨平,怕我心目中那個胸有鴻浩之誌的少年墮落成凡夫俗子。如今看來,無覓依舊是那個鋒芒畢露的少年,我心甚慰。”


    輕寒伸出手,低沉有力的說:“如此,太郎還願意如過去那般與我親若兄弟嗎?”


    武田太郎沒有任何猶豫同時伸出手握住輕寒的手,笑著說:“無覓曾說中國有句老話:宰相肚裏能撐船,將軍額頭能跑馬。我武田太郎自認為胸襟寬廣若海,凡是寶藏都能容下。”


    輕寒哈哈大笑,握住武田太郎的手使勁晃了晃,粲然說:“太郎,感謝佛祖,冥冥之中讓我東渡求學;感謝上帝,讓我與太郎相識於櫻花燦爛之時;感謝真主,讓你我成為莫逆之交,親如兄弟。”


    “聽了無覓的話,讓我又想起一句話,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無覓表達謝意都如此與眾不同,涵蓋了所有民族的信仰。一郎信上說無覓博學多才,融貫中西,果真如此啊。”


    “太郎又取笑我。”


    “這是我的真心話。好了,接下來,讓我聽聽我們融貫中西的大才子有什麽好計劃吧。”


    兩人笑著坐下,山下吩咐人送上熱茶,然後恭敬的站在一邊,聽兩人商議。


    輕寒提議,加大日本僑民所在的開拓村的基礎建設,讓不遠萬裏來到奉天的日本僑民安居,按人口劃分出土地,馬上就開春了,不能耽誤了春耕。看的出來,來的僑民都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農民,從古至今,從東到西,任何時候,任何地方,農民最大的心願莫過於擁有屬於自己的土地。隻有擁有屬於自己的土地,他們便會世世代代、祖祖輩輩,辛勤耕耘,靠自己的雙手,安居樂業。奉天的黑土地肥沃,隻要用心肯出力,就一定會收獲。凡是開荒的僑民,免去三年的賦稅,若遇災年,適當給與補助,一定要保證僑民的基本生活。同樣政策,那些失去了土地的中國農民一樣享受。輕寒沒有提這些中國農民是因何失去土地的,有些事情木已成舟,輕寒不想提那些沒用的話題。


    輕寒誠心誠意的對武田太郎說,糧食是重中之重,唯有解決了溫飽,才能騰出手做別的。


    對於僑民開荒的問題,武田太郎在接到軍部的公文時就有了一些想法,如今輕寒的建議更加具體和詳細。而且,這些措施都是對僑民有利,武田太郎不能反對。他不能讓這些主動離開故土的日本僑民居無定所,生無所依。加大基本設施的建設,僅此一條,就讓武田太郎高興。反正是奉天政府出資,何樂不為?至於同樣享受此待遇的中國人,武田太郎雖然心裏有些不痛快,但耿輕寒有一點說的沒錯,糧食才是王道。帝國需要糧食,糧食當然是越多越好。給中國人同等的優待,種出來的糧食歸帝國。這樣不錯,這個建議很好。


    輕寒的提議輕而易舉的解決了日本僑民的問題,也解決了那些被武田太郎下令驅趕的中國農民的問題,又解決了即將到來的春耕,為明年都做了打算。幾乎是完美的解決了奉天眼下最棘手的問題。要麽說文臣腦子永遠是莽撞的武夫拍馬也趕不上的,武將出身的武田太郎遇到這樣的問題,解決辦法基本上是簡單粗暴、直接用武力解決。其實,武田太郎自己也認為那不是上策,他不怕殺人,不怕屠村,不怕血染大地,但他擔心不能完全征服這片土地,不能完全征服這些他眼裏的愚民。


    耿輕寒如此完美的建議,解決了所有問題。而且對於武田太郎做過的事隻字未提,給足了麵子。武田太郎並不愚蠢,隻是有些自大和狂妄,缺點太大,反而遮擋了聰明。其實在輕寒剛一張嘴的時候,武田太郎百轉千回的心思早就通透了。武田太郎看著自己昔日的這位朋友,有了不同以往的東西。


    僑民的問題解決了,接下來是奉天的經濟,這才是重點。對於奉天的礦,武田太郎是誌在必得,沒有任何餘地。但軍部明確說明,不能采取過激的行為,一旦惹怒東三省的中國人,他們不管不顧的反抗起來,帝國的重要計劃將會受到影響。所以,之前武田太郎想要直接把軍隊開拔過去強占,接到軍部公文後,有些遲疑,直到輕寒來也沒想出辦法來。


    輕寒談完僑民的事,能主動談起奉天的經濟發展,這對於武田太郎來說,是個好事。


    如今在武田太郎看來,輕寒的能力顯而易見,是他們這些隻會殺人的莽夫不能比的。武能定國安邦,文能治國平天下,這是永恒的道理。


    輕寒對於經濟發展這塊,有一些詳細的計劃。比如發展小手工業,促進商貿,支持合資實業,不得重農抑商,加強奉天城內的治安,尤其是商業繁華所在之地,不得滋事搗亂,加強軍人的管理等等,輕寒每說一項,就附加說明這樣做的道理。每一條,輕寒都有充分的理由和理論,這樣做的益弊,前因後果,每一條都極具說服力。


    這是事隔十幾年,武田太郎第一次聽輕寒侃侃而談,滔滔不絕,有理有據,深入淺出。


    武田太郎安靜的聽著,越聽心裏越佩服。眼前的男人沉穩莊重,不急不緩的語氣,低沉渾厚的嗓音。這樣的男人才是雲子心中唯一的愛人啊。


    武田太郎臉色越加緩和,嘴角揚起,欣賞的眼光掠過輕寒。


    再欣賞輕寒,武田太郎也沒糊塗,等輕寒講完,端起茶杯低頭喝茶的時間,武田太郎淡淡的說:“你的意思我明白,奉天想要發展工業,就必須引進先進的機器,設備的更新是工業發展的新鮮血液。那麽引進先進的機器,無覓想有什麽好辦法?”


    輕寒放下茶杯笑著說:“這就要看太郎了。”


    “你是說由我出麵,引進帝國的先進機器?”


    “不止引進,我覺得隻有雙方利益相當,才能良好的合作。機器是不斷更新的,同時機器的使用也要不斷的更新,這一點,毋庸置疑,貴國是優於滿洲國的。所以,在下以為,隻有雙方合作,實業才有不斷發展的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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