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夜功夫,樹上的葉子就落了許多。得到了與李祥溝通的方法,輕寒的心也落了下來。


    輕寒不斷提醒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退一步海闊天空。李祥,那個讓人欽佩的大丈夫會想明白的。因為隻有活著,才能與敵人決鬥。


    這一夜,輕寒輾轉反側,難以入睡,設想了無數個和李祥談話的場景,把自己要說的要做的仔細捋了一遍,確定沒有問題才堪堪閉眼。


    吃過早飯,槐花依舊深情款款的送輕寒出門。佐藤早早的就來了,站在車旁,羞澀的笑著問好。


    “先生、夫人早上好!”


    槐花親切的問:“吃過早飯了?”


    “吃過了。”


    輕寒看著佐藤稚嫩的臉龐,不能想象佐藤有一天會不會像田中那樣喪心病狂。如果沒有戰爭,佐藤這個年紀應該還在學校讀書,做著對未來充滿憧憬的美夢。因為這場非正義的侵略,多少如佐藤這般懵懂無知的少年在軍國主義的鼓動下,扛起槍變身成為惡魔。


    輕寒掃了一眼佐藤,微微點頭。從當年自己那未過門的妻出事,輕寒打心眼裏排斥日本人。當年在日本時對日本人的那點子好感,十年來早已消磨殆盡。如今的輕寒對日本人隻有仇恨,國恨家仇,深深隱藏在心底,輕寒所有的隱忍,都是為了積蓄力量,以期有一天能夠一擊中的,打的他們措手不及,潰不成軍。


    車上輕寒幽深複雜的目光盯著佐藤的後腦勺,隨口問:“聽說田中隊長脾氣不好?”


    佐藤笑著說:“不會啊,田中君對我很好,經常照顧我。”


    輕寒淡淡的一笑,目光猶如淬冰。


    武田太郎的耐心已經耗盡,輕寒剛走進公署,山下就迎著輕寒過來。


    “耿先生,司令官閣下請你直接去見他。”


    山下用眼神示意輕寒,司令官閣下很不高興。輕寒收到山下的好意,微微點頭。不動聲色的與山下走進武田太郎的辦公室。


    武田太郎正襟危坐,一臉嚴肅,狹小的眼睛陰冷狠厲。


    “無覓,我想那個共產黨人應該有了決定。”


    “是啊,他應該想明白了。”


    武田太郎起身往外走,輕寒和山下跟在身後。


    憲兵隊陰暗的牢房裏,李祥和自己的同誌坐在草堆上,靠著牆。兩人頭挨頭,親密的相互依靠在一起。李祥的體力恢複了一些,看著比自己同誌的狀況略微好一些。另一名同誌破敗不堪的身體慘不忍睹,虛弱的強撐著。兩人用隻有彼此才能聽到的聲音低語。


    “我懷疑那個翻譯是自己人。”


    “不知道,那天他來過,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如果真是自己人,他所做的一切就能說的通了。”


    “按理是,他在想辦法幫咱。”


    “咱的身份已經暴露,如果他真是自己人,好不容易才打進敵人內部不能因為咱壞了事。”


    “你說的對,要保住他。”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眼神堅定清明。


    輕寒隨著一行人走進陰暗寒冷的牢房。輕寒直接上前,隔著鐵柵欄看著兩人。武田太郎幾人就站在幾步之後。


    李祥和他戰友的狀況讓輕寒心痛,那滿身累累的傷痕,讓人觸目驚心。


    輕寒緩緩開口:“考慮的如何了?”


    李祥和他的戰友,相互扶持著站起來,一步一步艱難的走到鐵柵欄前,緊緊握住欄杆,因為他們隻有這樣才能站住。


    李祥看著輕寒,目光炯炯。一字一句的說:“別再白費心思了。”


    輕寒低沉渾厚的聲音有些沙啞,明亮的眼睛緊盯著李祥,不急不緩,語氣沉重的說:“為什麽反日?”


    李祥輕蔑的笑著說:“小鬼子是強盜,是惡魔。從沒聽說餓狼來了要開門迎接,隻能舉起獵槍。”


    “滿洲國是皇上的,我們都是皇上的子民,日本和滿洲是友好的協作關係。”


    “呸,友好?燒殺搶劫的友好還是沒有的好。騙誰呢?小鬼子燒了我的家,殺了我的父母,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友好個屁!”


    “你不答應,是因為擔心自己的身體嗎?擔心身體垮了,享受不了榮華富貴。你大可放心,如果你答應,我可以找最好的醫生替你治療,不像你以前,病了隻能去藥鋪抓幾副藥對付對付,藥鋪裏沒有的好藥這裏都有。我已經讓人準備好了筆墨紙張,開始吧。”


    輕寒說完揮手示意,日本兵端著筆墨紙張過來,輕寒接過來,示意打開牢門,他要親自遞給李祥。


    李祥哈哈大笑,豪邁的說:“不必了,二十年後又是一條漢子。”


    輕寒臉色一變,盯著李祥,一字一句的說:“如果拒絕,隻有死路一條。”


    李祥和戰友對視一眼,兩人微微點頭。然後兩人目光炯炯有神的看著輕寒,無所畏懼的說:“從入黨那天開始,就沒怕過死。”


    輕寒心裏一緊,目露懇求。此時的李祥早已知道眼前的人是自己的戰友,是自己的親人。但李祥絕不會苟活著。李祥微不可見的輕輕搖搖頭,隔著鐵柵欄一把打翻盤子。


    輕寒痛苦的閉了閉眼,退後一步輕聲說:“我惜你是英雄,既如此也罷。你想成就英雄之名,我成全你。”


    輕寒眼裏的痛苦兩人看的一清二楚,但兩人不能有任何表現,依舊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輕寒退到武田太郎身邊,神色哀傷的說:“太郎,我無能為力了。”


    武田太郎冷冷的說:“敬酒不吃吃罰酒,我要讓全奉天的人知道跟我們作對的下場。帶下去。”


    兩人戴著腳鐐手銬從輕寒身邊艱難的走過,互相扶持著,沉重的腳鐐、酷刑後破敗不堪的身體,都沒有壓垮兩人的脊梁。兩人盡力挺直脊梁,一步一步艱難的向外走去。輕寒的耳邊想著鐵鏈的沉重響聲,鼻息間全是兩人受刑後的血腥味。


    英雄就是這樣吧。輕寒閉上眼睛,堵住似乎要洶湧而來的淚珠。


    英雄流血不流淚,輕寒瞬間睜開眼睛,忍住流淚的衝動,目光隨著兩人的背影緩緩前行。


    武田太郎淡淡的說:“無覓很遺憾?”


    “是,多年不曾見過如此有血性的男兒了。”


    “可他們在破壞五族協和,他們跟滿洲國作對,意同謀反,死不足惜。”


    “我有些累了。”


    武田太郎搖搖頭,同情的看著輕寒,淡淡的說:“我理解你無覓,好好休息一下吧。”


    輕寒點點頭先行離開,直接回了家。


    武田太郎冷冷的看著輕寒的背影,陰冷的對田中說:“把他們帶到廣場上,讓全城的人都看到和我們作對的下場。”


    “是。”


    武田太郎和山下坐車離開。


    車上山下奇怪的問:“司令官閣下,我總覺得耿輕寒跟那兩個共產黨有些像。”


    “他們原本就是一種人。”


    武田太郎看一眼車窗外,奉天的街上並不寂寥,這會兒正是熱鬧的時候。


    “耿輕寒是有理想有抱負的人,他想要一飛衝天,他絕不甘心這樣的平凡。隻有我們才能給他一飛衝天機會,他現在的表現才是真實的他。”


    輕寒是了解武田太郎的,此時的輕寒也不想隱瞞自己的感情。輕寒心中的震撼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麵對這樣慷慨赴死的義士,輕寒第一次痛恨自己。在他們麵前,自己是懦弱的、是貪生的、是無能的。如果說以前的輕寒對共產黨的了解僅僅局限於關老師一個人,他的儒雅、他的堅定、他的博大胸襟、他的憂國憂民之心,這些已經夠讓輕寒刮目相看。今天,李祥和他的戰友才真正給輕寒上了一課。這才是真正的戰士,這才是真正的義士,這才是真正無畏的先鋒。


    正午的陽光正烈,輕寒的心第一次升起了太陽,看到了救國救民的曙光,看到了國家強盛民族解放的光明前途。


    輕寒一路沉默,佐藤也一路沉默,悲傷過度的輕寒沒有發現年輕的佐藤也一臉哀傷。


    輕寒感覺很累,一直靠在後車座上閉著眼睛。直到車停下,輕寒下車,淡淡的對佐藤說:“下午我想休息,明早再來接我。”


    佐藤微微低頭,臉上沒有往日羞澀的笑容。輕寒沒有注意,轉身進了門。


    佐藤沒有停留,一腳油門車絕塵而去。


    輕寒沒有去刑場,直接上樓進了臥室。槐花緊跟著進來,一臉擔憂看著輕寒。


    “寒哥,怎麽了?”


    輕寒坐在窗前,低聲說:“武田太郎殺了關老師的戰友。”


    槐花一驚。


    “什麽時候。”


    “今天,廣場。”


    槐花閉了一下眼睛低聲說:“寒哥,您累了,歇歇吧。”


    輕寒疲憊的點點頭。


    槐花小心翼翼替輕寒掖好被角,輕手輕腳走出去。


    這一覺,輕寒睡的太久,醒來時大汗淋漓,心跳加速。


    窗外,黑沉沉的夜空,沒有一絲月光,沒有一顆星辰,婆娑的樹影光怪陸離。


    驚醒的輕寒茫然的看著窗外,許久,輕寒那雙複雜幽深的眼睛漸漸清明堅定。


    第二天,滿城的人都在悄悄談論昨天的事。人們都在說昨天那三位共產黨人,鋼筋鐵骨,縱然身受酷刑,麵對死亡,依然大氣凜然,視死如歸。槍聲響起的那一刻,三人高呼:“中國共產黨萬歲!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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