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一大早,耿府門前就響起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吃過餃子後,輕寒就抓緊時間眯了一會兒。午飯前,石頭叫醒了他。


    午飯後,不散就走了,不散與家人如今共同話題不多,也不願多說。不散前腳走,後腳柳姨娘就說要回去誦經。老爺嫌棄的揮揮手,多一句話都沒有。


    西風倒沒有向往年一樣急著離開,陪著老爺說話。輕寒也坐在一邊,父子三人倒也融洽。等老爺犯困,西風送老爺去午睡,輕寒才回了自己院子。


    輕寒讓石頭回去,老爺發話,讓府裏凡是一家子的都一家人自個兒吃個團圓飯,身邊留著當值的一人就行,家在府外的昨兒晚上吃過年夜飯也都得了賞錢,出府回家過年去了。大年初一,不興出門,都窩在自個家呢,沒啥事,用不著下人們都守著。老爺的做法讓耿府的氣氛空前的熱烈起來,這年頭日子難過,多少人為了一口飯有家難回,如耿府這般慈善的老爺家真正難得,平時不打不罵,吃得飽穿的暖,逢著喜事年節給賞錢,遇著不痛快的事也從不拿下人出氣,叫聲耿善人那是一點都不過。


    因著人一下子少了,偌大的耿府安靜極了,輕寒獨自一人回到院子裏。大年初一的太陽格外燦爛,瓦藍瓦藍的天空,幾絲薄薄的雲彩,紅彤彤的太陽,讓原本壓抑憋屈的心有了一絲希望。


    輕寒坐下沒一會兒,門外響起腳步聲,曼妮穿著小皮靴,噠噠噠的走進來。曼妮今兒穿的喜慶漂亮,眼角眉梢帶著笑意,這樣的曼妮隻一眼就讓人心生喜悅。


    “怎麽不去休息?”


    “我來看看我那春心蕩漾的大哥啊。”


    輕寒在曼妮調侃戲謔的目光下,老臉微微泛紅,目光有些躲閃,心虛的強詞奪理。


    “瞎說什麽?一個姑娘家家的,不知道害臊。”


    “哎呦喂,嘖嘖嘖,這是害羞了喂。長這麽大,第一次見,可讓我開了眼了。”


    “看來這是在外麵跑野了,瞧瞧你都成什麽樣了?不如大哥跟父親提提,女孩子嘛還是在家待著繡繡花、讀讀書最好。”


    輕寒抬著眉毛說,曼妮舉起雙手告饒。


    “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我的好大哥,你絕對沒有春心蕩漾,你隻是思春,思春啊。”


    輕寒一噎,瞪起眼睛。曼妮壓根不在乎,優雅的坐在輕寒對麵,隨手拿起桌上的書,嘩啦嘩啦翻了幾下。在輕寒的斡旋下曼妮離婚後去女子學校讀書,把之前拉下的課補回來。曼妮底子好,人又聰明,原本就是知識青年,如今更是妥妥的一枚知識女性。原本曼妮個性張揚外向,加上知識女性特有的知性氣質,讓曼妮身上有了獨特的氣質,嫵媚妖嬈與英姿颯爽交替,活潑開朗與清冷睿智來回變化,總讓人有新鮮驚豔的感覺。輕寒如今看著這個妹妹自是千般萬般好,就憑曼妮離婚一事,就讓三個哥哥刮目相看,現如今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如曼妮這般當斷則斷,絕不姑且的決然。曼妮如今這般真的很好,像耿家人。去年入冬後,曼妮在學校老師的推薦下,去了一所中學當老師,試用期剛過學校就放寒假了,校長挺滿意,說好春上開學曼妮就去學校正式工作。


    “西風呢?”


    “走了。”


    輕寒微微皺起眉頭。


    “沒陪著姨娘說會兒話?”


    “沒法說,姨娘一張口就嘮叨著讓二哥找媳婦,二哥不樂意聽,打了招呼就忙著跑了,說是有事。”


    輕寒點點頭。


    “不打算去看看孩子?”


    “去,當然去,我給兒子買了好多禮物,明兒就打算去看。”


    “大哥陪你去。”


    “不用,我自個去就行。碰不上那兩個,明兒他們不得回娘家?再說就是他們在,我耿曼妮也不怕,還能吃了我?”


    “嗯,自己小心點。”


    “嗯,知道了。”


    曼妮不願多說,眼睛看著輕寒骨碌碌轉了轉,嘻嘻一笑說:“大哥,咱去翠姨他們的院子裏轉轉,他們那邊肯定熱鬧,一個院子的人都坐在一起,可熱鬧了。”


    輕寒心裏一動,麵上卻一絲不顯。


    “曼妮怎麽知道那邊熱鬧?”


    “嘻嘻,以前我去過,那院子裏熱鬧著呢,小時候我和二哥經常偷偷跑過去。”


    “不好吧,人家一年到頭好不容易團聚在一起。”


    “哎呀,沒事,大哥,以前隻要我和二哥過去,翠姨福伯他們都可高興了,連吳大廚都高興,偷偷給我們做平時都沒見過的好吃的。走嘛,大哥。”


    曼妮拉起輕寒往外走,輕寒嘴裏說著大過年打擾人家不好,腳下卻也沒停。


    耿府西南邊的這所院子一點也不小,以前耿府輝煌的時候,這院子裏住著十幾戶下人,當年老爺護著太後皇上避難的時候,耿府舉家去了鄉下,遣散了大部分下人,後來到了民國,政府明令不許買賣人口,取締主仆契約,提倡人人平等,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老爺做主放了所有下人的身契,隻用當初的賣身銀就能贖回自由身,幾乎所有下人都遣散了。願意留下的,說什麽也不肯走,也就三家人。管家福伯世代都是耿府的人,耿二更是老太爺當做養子般養大的,吳大廚深受老爺的大恩,所以老爺直接還了他們的身契,讓他們自個選,想走給銀子去外麵安家,想留下以後就是一家人。三家人說什麽也不走,表忠心套親情差點磕破了頭,老爺太太心裏也不舍,最後一拍即合,全都留下了。最初幾年耿府艱難,苦了他們,偌大的耿府除了晴姨娘身邊的牡丹,柳姨娘身邊的菊花,就剩這三家人,裏裏外外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們在做。牡丹和菊花放了身契,家都在外麵,留下來一是在耿府多年有了感情,二是耿府對下人一向不薄,薪金高,去了外麵難找這般好的事做,索性就留下伺候老主子。這三家人與他們不同,耿府就是他們的家,自然感情不一般,所以事事操心,一心想著耿府回到以前輝煌的時候。熬過最艱難的日子,大少爺回來沒一年,耿府就起來了,沒兩年,老爺發話,多請幾個人,不能讓他們累著,髒活累活都讓其他人做,耿府的老人們就看管著些。好日子就這麽來了,管家福伯多次感慨:“那些個自以為擇了高枝的有他們後悔的,這人呐,就怕沒良心,背主,養條狗還記恩呐,咱耿府世代都是講究忠義二字的。”


    如今的耿府不說有多風光,但在北京城那也是有頭有臉的,不管是大清國的遺老遺少們,還是軍閥大佬們,就是現下的新貴們,哪個不給耿府幾分臉麵。貝勒爺是常客,師長是親家,商家大戶欠了人情,日本人過年也得給老爺子拜年。出門都有麵兒,耿府的人那都是有些脾氣的。想起這些事,他們就高興,就得意。這不,老爺發話,讓他們自個兒熱鬧熱鬧,幾家人一合計,最大的那間屋子裏擺它一桌,全都坐一起,好好熱鬧熱鬧。如今這院子裏就三戶人家,一人一間尚有空屋,什麽庫房、夥房、柴房一應俱全。勤快的福嬤嬤在院子裏開出一塊地種菜,一到夏天,這小院裏就是各種時令蔬菜的香味。輕寒小時候很少來這院子,石頭會自己吃飯就跟著輕寒,所以都是石頭去前院。輕寒也是今兒才知道,西風跟曼妮竟然從小就偷偷跑過來,聽曼妮說的熱鬧,心裏也有些向往,小丫頭那樣的性子怕是也喜歡這樣的熱鬧吧。


    輕寒和曼妮剛走到院子門口,就聽著裏麵傳出的熱鬧,那些熟悉的聲音都帶著喜氣和高興。


    曼妮一偏頭說:“聽聽,多熱鬧。”


    曼妮一邊往裏走,一邊大聲說:“福伯,吳大廚又做什麽新鮮的吃食了?”


    屋裏瞬間安靜下來,就聽著門吱呀一聲開了,厚厚的門簾被撩起,槐花紅蘋果般的小臉露出了。


    “呀!大少爺,大小姐,爹呀,娘啊,大少爺大小姐來了。”


    嘩啦啦一群人從屋裏出來,福伯紅光麵滿,搓著雙手激動的說:“哎呦,我的大少爺,您怎麽來這兒了?這……這地兒,哎,大少爺,大小姐快快進屋,外麵冷。”


    “福伯,打擾了,曼妮說這裏有新鮮的吃食,我們來蹭飯了。”


    “哎呦喂,我的大少爺,這話說的,折壽呦。”


    一群人擁著兩人進屋讓在主位上落座,吳大廚趕緊說:“我再去顛兩個大少爺、大小姐喜歡的菜去。”


    輕寒趕緊阻止。


    “別忙活了,吳大廚,才剛兒吃過,就是過來熱鬧熱鬧,快坐下。”


    輕寒掃一眼桌麵,心裏不安,看樣子這菜才上桌不久,大家沒動幾筷子。也是,忙活完前院主子們的午飯,收拾利索了他們才回來整治出這一桌菜,許多都是大廚房現有的,好的留給主子們,帶回一些邊角料來,隨便再添幾道家常菜,也就得了。曼妮看看桌子上菜,笑著說:“我要吃燒三鮮還有小點心。”


    吳大廚高興的說:“這就去做,小點心現成的,大廚房做好的,帶過來的有,槐花啊,去端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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