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老爺的大爺如今沉穩了許多,剛過不惑之年,正是風流倜儻的時候。早已剪去辮子,頭發修剪的很漂亮,短短的,抹著發蠟,向後梳去,配上好看的五官和不俗的麵部線條,端得是瀟灑風流。如今孝期才滿,老爺又恢複了東市遛鳥,西市喝酒,北市狎妓的生活。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從小到大一直不著調的大爺,竟整整為父親守孝三年,禁欲茹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輕寒對父親不同也是這三年來才深入骨髓的。父親,畢竟不凡。守孝期滿,父親鄭重的剃發修須,更衣開葷,才開始了一如既往的紈絝生活,不同的是品味提升了不少,不再像以前一樣跟一群狐朋狗友紮堆胡鬧,而是自喻清高與眾不同,玩的都是有名堂的玩意兒。


    這會兒輕寒想著自己定親這事還得跟父親說一聲,輕寒可以肯定父親要比母親更好交流。女人有時候是不可理喻的,永遠用道理講不明白。輕寒接受了不少新思想,覺得現在定親為時尚早。輕寒拿定主意後抬腳往書房去了。


    老爺確實在書房,新得了一副畫,據說是前朝名人名畫,老爺初得,心下喜歡,窩在書房一整天。輕寒過來時,耿二就在書房門口。


    “給少爺請安。”


    “耿叔,父親可在?”


    “在,少爺稍等。”


    “讓他進來。”


    老爺的聲音從書房裏傳出來,耿二替輕寒開門。


    “無覓,快過來看看。”


    “可是真跡?”


    “我看著是,這可是費了大力淘來的。”


    “嗯,父親是這方麵的行家,若是父親看著是真跡,想必不會有什麽問題。”


    父親喜滋滋的繼續欣賞,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輕寒幾次想開口說話,見父親專心致誌的樣子,不忍打斷。平複一下心情,輕寒展顏一笑,和父親一起興致勃勃的賞畫。


    半個時辰後,父親意猶未盡的小心翼翼的收起畫,優雅的坐在太師椅上,端起已經冰涼的茶水,輕抿一口,饒有興趣的看著輕寒,嘴角掛著一起調侃的笑意。


    “無覓今日怎麽有空與為父一起賞畫?”


    “父親,我的確不是專門來賞畫的。”


    父親抬抬眉,對著隔間的耿二說:“這是要讓爺清醒清醒?”


    小丫頭很快進來行禮、上茶、退下,一氣嗬成,動作如行雲流水。同樣的動作老爺的丫頭做起來讓人賞心悅目,輕寒的丫頭做的毛手毛腳,老太太的丫頭做的沉穩嚴謹,太太的丫頭做的卑微謹小,當年的耿二偶爾也會給祖父上茶,那是幹淨利落。輕寒的目光隨著丫頭,腦子裏卻是這些。老爺低頭飲茶,用眼角瞟見輕寒的樣子,嘴角一提。放下茶碗,老爺咳嗽一聲。輕寒回神,低頭走到父親麵前,臉上沒有一絲尷尬。老爺如炬的目光掃過兒子稚嫩的臉,心中了然。


    “父親,母親可曾跟父親說起過?”


    “說什麽?”


    “祖母和母親準備給兒子定親。”


    “哦,訂了哪家?”


    “兒子不知。”


    “無覓此般是因為心中有了喜歡之人。”


    “兒子沒有。”


    老爺沒有說話,而是抬抬眉,戲謔的看著自己的兒子。輕寒原本一直低著頭,父親一直不說話,輕寒抬起頭,就看見父親戲謔的目光,赤裸裸的。輕寒有些吃驚,驚詫的目光闖進老爺的眼裏。老爺尷尬的笑了一下,端起茶杯。


    “哎呦,這是要燙死爺啊?”


    “父親,您剛才就喝過了。”


    “是嗎?”


    輕寒突然覺得輕鬆起來,父親和祖父是完全不同的。


    “父親,兒子不想這麽早定親。”


    “我也是這般大的時候就訂了親。”


    “可兒子不想,不想盲婚啞嫁。”


    “是對父親不滿意,還是對母親不滿意?”


    “不,父親您誤會兒子了,兒子真的隻是不想這般早就定下一生。”


    “嗯,這倒是能說的過去。”


    “父親您同意了?”


    “哎,可別,我可什麽都沒答應。”


    “父親……”


    輕寒用極像父親的眼睛委屈的看著父親。輕寒在父親麵前第一次這般神態,老爺看慣了自己兒子一本正經的小大人樣子,今日這般模樣,倒叫老爺覺得稀奇。


    老爺歎口氣說:“無覓希望我怎麽做?”


    “父親可以勸勸母親。”


    老爺搖搖頭說:“不可能,你母親是什麽樣的,你心裏應該有數,我是萬萬說不得的。”


    老爺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輕寒皺起眉頭,低語:“那如何是好?”


    老爺不吭聲,端起茶碗,優雅自得的喝口茶,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輕寒看著父親這般模樣,突然就有了怒氣。


    “您是我的父親,怎麽就不能做主了!”


    老爺心裏暗笑,看著自己的兒子在自己麵前發飆,不怒反樂。


    輕寒不滿的嘟起嘴,看著父親那般不經心的模樣,聰明如輕寒,心裏一動,腦子一轉,用黑亮的眼睛看著父親,粲然一笑。


    “父親,您可以跟祖母說說啊。”


    老爺笑了,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依然不語。輕寒有些急了,聲音提高了不少。


    “祖母最聽您的,母親不會忤逆祖母。”


    “你這算是教唆父親忤逆祖母嗎?”


    “兒子不敢。”


    輕寒垂頭喪氣的嘟囔一句。老爺哈哈一笑說:“我去試試,有沒有用我可不能打包票。”


    輕寒抬起頭驚喜的看著父親,狗腿的說:“您去說,祖母一定會同意的。您是誰啊?”


    “嗯,不錯,這就學會溜須拍馬了。”


    “哪裏哪裏,兒子實話實說而已。”


    “嗯,我還就愛著這道兒。人呐,誰不愛聽個好的?”


    老爺起身往外走,輕寒狗腿的跟在後麵。老爺嘴角一提,笑著說:“我去見我娘,你跟著算怎麽回事?”


    輕寒嘻嘻一笑說:“兒子送送父親。”


    “我還沒老到不認路,該幹嘛幹嘛去。”


    “得嘞,兒子這就忙去。”


    輕寒難得用這種語氣跟父親說話。老爺嘴角一揚,大步離開。


    輕寒在路的拐角看著父親輕鬆的腳步,父親的身姿挺拔,步履矯健。輕寒總覺得父親是故意的,就等著自己送上門來,好用另類的方式教導自己一番。


    輕寒卻是樂意的,與祖父不同,父親總給人輕鬆隨意的感覺。輕寒突然覺得輕鬆起來,許多從小壓在心頭的事,突然就有了簡單的解決辦法。


    輕寒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後慢慢往自己院子裏走去。路過花房,輕寒特意過去看了一眼,槐花已經走了,老婆婆一個人務弄著花草。輕寒隔著門看了一眼,便轉身走了。


    “給大少爺請安。”


    輕寒腳步一頓,抬眼看去,眼前的人輕寒有些印象,父親幾年前接進家門的姨娘,模樣不似以往的姨娘那般嬌媚,倒多了股子端莊秀麗。輕寒不太熟,隻是隱約聽母親和翠姨說起過,好像是月姨娘。


    輕寒微微點頭,快步離去。月姨娘在府裏如同隱形人,與其他姨娘不同,除了請安的日子,很少走出院子。耿府院子多,人口少,姨娘也有自己的院子。如今的耿府靠著祖宗的福萌過著,府裏的進向一部分由老爺掌管著,一部分在太太手裏捏著。日子雖不如以往光鮮,但與有些人家比較還是好很多。有時候輕寒也覺得奇怪,與自己親近的同窗中,不少家也不知什麽原因都敗落了,倒是自己家的父親,所有人大抵都覺得該是第一個敗落得,可如今,耿府依舊是耿府,老爺依舊過著風花雪月的日子,太太依舊忙著在後院鬥爭。如今這樣改天換地的大變動下,耿府能這般,不由得不讓人深思。輕寒也是這其中的一個,出門次數多了,見得世麵多了,聽的事多了,靜下心來的輕寒才發現父親果然不一樣。家裏這幾年基本沒進新人,也許父親老了,對於好顏色也不如年輕人那般喜歡了,家裏的姨娘不算多也不算少,堪堪的在後院每天上演幾出戲也是夠的,有時候輕寒覺得父親就是故意,閑來無事看著妻妾鬥來鬥去,倒也有趣。這月姨娘卻是不同的,進府幾年,輕寒也就見過兩三麵,母親隻是在月姨娘進府的頭幾日與翠姨說起過,後來就很少提起。若不是今日碰到,輕寒都忘了府裏還有這麽一號人。


    輕寒回到自己院子裏,拿本書靠在榻上。手裏的書一頁都沒翻,輕寒腦子裏都是父親。隨著時間的推移,輕寒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透父親。那個看似紈絝不羈的父親,行事越來越讓人琢磨不透。當初渾身上下的風流倜儻如今卻有些不一樣了,乍一看依然如故,可細細看去,又覺得的耳目一新。


    輕寒還沒有想透時,丫頭在屋外脆聲說:“大少爺,三少爺過來了。”


    “剛從二哥院子裏過來。”


    輕寒麵上不動,丫頭已經上茶。


    “喝口熱的,暖和暖和。”


    “嗯,還是大哥疼我。”


    輕寒不置可否,低頭繼續看書。


    “大哥可是又淘到好書了?”


    “沒有。”


    丫頭在門外說:“大少爺,太太傳話過來,讓大少爺晚飯過去。”


    不散嘻嘻一笑說:“知道了。”


    側臉看看輕寒說:“正好我要去給母親請安,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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