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略一停頓,“你說。”


    “你們身在長安承劍司,應該也生自唐國,說來和唐國百姓並無派係部族血脈等等紛爭,當日讓我在玄武長街出手,誤殺許多唐國百姓,你們便毫不在意嗎?”


    對麵這一次反而回應得迅速,“我明白了,文眾你是擔心我們在你做事以後仍舊不肯放過你是嗎?這個你放心,你終究也是修行中人,且有大派背景,哪怕已成棄徒,也絕不是尋常百姓可以比較,等到事成之後,我會為你求情。”


    ‘文眾’並未馬上給出回應,承劍司也並未催促,他們知道,對麵這個棄徒需要考慮他這番承諾的可信度,隻有文眾本人知道,這個說話的人絕不是在想這些事。


    文眾的恐懼此刻已到了極致,甚至在想如果當初被喟歎觀抓到,哪怕當下死去也是極好的。


    他現在就像什麽呢?像一個溺水的人永遠不會死去,就在永無止境的黑暗裏,在沒有邊際,卻無法移動和無法呼吸的空間裏,隻有原本屬於他自己的軀殼在行動,那些聲音本屬於他,現在卻並不出自他。


    許久,‘文眾’終於開口,“你們為什麽要和那個贅婿過不去呢?”


    對麵的聲音至此陡然冷了下來,“你想知道的未免太多,我想,你終究想錯了一件事,我們要捉到你本是極簡單的事,換一個人來做這件事也是極簡單的,如今是我們給你機會,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握這個機會。”


    ‘文眾’許久沒有聲息。


    文眾終於從黑暗裏緩慢地蘇醒。


    當光亮從視線裏驟然綻放,恰似沉悶的罩子被迅速拉開,光明爭先恐後地湧進來,充斥整個眼球,腦海,甚至全身。


    文眾從未像現在這一刻這麽感謝光明和自由,曾經他以為生命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但是就在剛才極短暫的時間裏,腦海裏似乎有無數碎片化的想法掠過,每一塊碎片上都布滿了對自由,對自己本身掌控的欲望,以至於當他想到,如果以後都將這樣活著,那麽這種活著遠比死去更加絕望。


    “我決定放你一條生路。”


    這道聲音出現的時候,文眾以為是自己的幻聽,剛才短短半柱香的時間裏,他真切感受到自己和恭王府那位贅婿的差距,幾乎如豬狗在屠夫麵前的隨意擺布。


    你問一個屠夫會不會在意刀下豬狗的性命,就像方才張辰問承劍司會不會在意唐國百姓的性命,當擁有的力量強大到一定程度,就已經是另一個生命層次。


    “您需要我做什麽?”文眾是個很聰明的人,尤其對一個生在大派的弟子來說,經過許多年的世故,最清楚這世上所有的連接都可以用價值交換來代表,現在,對麵能夠給出的價值是讓他活著,他現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向張辰證明自己的價值。


    張辰很滿意文眾的機靈,同時很滿意自己的滿意,因為在以前,他是不會出現這種情緒的,以前這世上任何一個人的能力如何,對張辰來說都毫無關係,也毫不在意,自然也不存在什麽滿意與否。


    張辰說道:“我需要你先活著,我會在你身上留下標記,承劍司的人還有半個時辰就會趕到。”


    恭王府,張辰收回目光,走回自己的屋子。


    除了一縷風,他並未給文眾留下任何能夠保命的物件兒,他剛才告訴文眾讓他先活下去,當然不是真的隻要他活下去,活下去這件事的目的,是要讓他張正明自己的能力和價值。


    此刻,文眾再看山林之外的天地,乍見打秋風的麅子,又聽不知藏在什麽地界兒的虎嘯,視線從腳下山石一路延伸,但見廣闊處做了天地的分割,那些柔和的曲線,當間兒夾雜了灰色的,棕色的土地和沼澤。


    那些曾經不被文眾看在眼裏,隨時能夠舍棄的種種,那些在這個世上微渺的,看似毫無生命力戳在那兒的一切景象全都變得生動,就連吹在臉上刀鋒似的北風,都好像變得極動聽。


    這就是從死到生,大恐懼以後人的刹那情緒,未必持續很久,卻能知世上最美妙處,未必是那些人人趨之若鶩的,未必是必須站在高處的。


    半個時辰後。


    如張辰所說,承劍司的人通過陣法和銜接,排查到了這裏。


    又過半柱香,數十人相互傳音,“沒有他的蹤跡,繼續搜查,如果這件事都需要上座出手,我們都必定受罰。”


    翌日清晨。


    張辰剛剛走出王府,從朱雀大街的路口處,見一年輕人緩緩走來,正是上次在玄武長街殺死邪魔的劍客。


    換句話說,是承劍司的人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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