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天苦大師救命之恩。原來大師也非本界之人,晚輩有眼不識泰山,前輩恕罪!”李尖的腦海裏還在回蕩著這位老僧剛剛的表現,時而恬淡如佛,時而性如烈火。


    天苦大師單手於胸前一禮,緩緩道:“施主不必介懷。你的以情入道之法令小僧大開眼界,一時欣喜,故而現身。小僧遊曆過很多內界,見過無數神奇,如你般以情入道者仍屬首次。施主定要活著,或許可為萬界開辟一條新的修行之路。他日施主登仙之時,小僧在星海佛域靜候佳音。告辭……”


    李尖揣著一大堆的疑惑,沒想到天苦大師說走就走,眨眼已經不知所蹤。


    天苦走後,又一道身影出現,竟是古青蒼。隻見他手持離火劍,臉上煞氣全消,一副龍鍾老態。


    李尖回複了稍許力氣,緩慢爬了起來,其他人也是如此。


    “不必緊張,時到如今,老夫再動手,自己也會看輕自己。我隻是來打個招呼,對於幾位的舍身之舉,老夫汗顏。希望待幾位功力恢複,這筆賬隻算在老夫一人身上,不要遷怒南明,此事乃老夫一力促成,他人隻是遵照行事罷了。”


    李尖皺眉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古青蒼打斷他道:“你是想問,為何我南明要參與到這種事情中來。其實很簡單,南明離火即將枯竭,域外狼族答應,尋一處天外火種給我們。不過這也不重要了,看到你老夫終於明白,再長久的火種也燃不起一顆耀眼的星辰。修行還是要靠自己。”


    “老夫會在南明等著你們來複仇,告辭。”


    古青蒼走後,又過了半晌,四人終於湊到一起,前所未有的狼狽和無比的喜悅在心底升起,就算是司空卿和鳳瑤仙子,也再難保持古井無波。李尖首次見到鳳瑤仙子的笑容,雖然她極力克製,但望向司空卿的眼神依然藏不住心意。


    遠處窸窸窣窣開始有人影閃動,很快各族的幸存者向這邊聚來。


    死者已矣,生者便是幸存的火種,比什麽天外火種都要重要千百倍。


    整個龍息山脈的地貌被徹底改變了。各族分別在這裏舉行了簡單隆重的葬禮,李尖還在戰場上找回一副碎掉的骸骨。雖然死者近九成,但能留下遺骨的卻不多,所有人幾乎都是直接被轟得形神俱滅,這其中還包括西楚國君,李尖的嶽父大人。


    葬禮過後,各族開始回歸本部。奇怪的是,似乎從戰爭結束的那一刻開始,仇恨就已經消散了,隻有李尖還處在無盡的悲意之中,尤其小潭和巫馬玨的離去。


    回去的路上,他一路沉默。從自己初來這世界,他已經不自覺地卷入到了這場鬥爭之中。如果沒有自己,事情又會如何演變?人說牽一發而動全身,命運究竟在何處撥弄了一下心弦,導致整個世界都在朝著截然不同的方向發展?如果這真的是命運,那名界主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難怪天苦大師對這戰爭不聞不問,隻在最後隨著心意救了他一命。或許對他們而言,這種事已經經曆了太多太多。


    對這些“世外高人”而言,有情無情,真的不能以尋常人的標準去定義。或許這才是真正的絕情絕義,隻不過常人不能理解罷了。


    天漠數次任由自己心愛的小侄女承受喪夫之痛,當年在李尖心裏是多麽不可理喻,甚至被視為陰謀。從天苦大師的口中可以知道,那位“界主”大人打了個盹,一時疏忽,這一界就經曆了一場立時數百年的浩劫,世間之事不外如此。


    李尖不敢再想下去,那個把自己帶來這世上的“人”,究竟是殫精竭慮,還是隨手一揮,他不敢麵對,也無法麵對。


    一聲清脆嘹亮的哭聲將他扯回了現實。當然,現在的他甚至不知道這是不是現實。


    他的第二個孩子降生了,看著臉頰浸滿汗珠的黎落雪,李尖的心中升起愧意。如此重要的時刻,竟還在想一些毫不相關的事。


    “這是我們未來的王!大楚中興有望!”黎天衣高舉著繈褓中的嬰兒,語氣裏充滿著興奮和驕傲。


    皇宮廣場上人群高呼,城中百姓盡情歡叫,全然不是一副剛剛經曆過大戰,百廢待興的局麵。


    李尖隻覺得自己距離這些越來越遠,接下來的日子裏,除了陪伴黎落雪的時間,他一直躲在天漠尊者留下的練功室內,不問世事。


    如今他是天下有數的強者,除了司空卿和鳳瑤仙子,手下再難有匹敵之將,就算是古青蒼之流,也未必是他對手。可是他絲毫感受不到興奮和喜悅,就連錦繡城的建設也提不起興趣,一切都交給了手下人獨自進行。現在的他反而有些後悔,不知道教了他們那樣的技術,使西楚短時間內實力大增,究竟是對是錯。


    某些方麵而言,他做的這些與那嘯月狼族究竟有何分別?


    李尖不再經常露麵,反而多了一種高深莫測,偶爾出現一次的他,每每引起不小的轟動,就如他們當年見到天漠尊者一樣。


    不到此刻,感受不到身為頂尖強者的孤獨。李尖就這樣度過了三年的時光,自己的一雙兒女,小的已經活蹦亂跳,大的更是早早開始了修行。


    黎落雪從初見時的少女,變成了如今的少婦,去了三分稚嫩,添上七分雍容,歲月的痕跡一點也沒少。


    “雪兒,跟我去見個朋友吧。”


    黎落雪對他自是言聽計從,不過短短三年,卻有些疏遠,反而多了一絲類似當年對天漠尊者的敬畏。


    於是兩人上路了,一路上沒有疾馳,沒有戰鬥,就像一對普普通通的夫妻,一步一個腳印地走遍了名山大川,鄉村野店。


    龍息山上重新長滿了野草鮮花,蒼鬆翠柏,他們在這裏見到了孔驚。三年來南征北戰,蠻族四大部落全部被打亂,孔驚帶著一百來人不斷四處征伐,實力突飛猛進。李尖倒是有些羨慕他,腦子簡單一點,煩惱卻少一點。


    他在此地停了三個月,重新煉製了一柄大斧出來,雖然比不上掘天神斧,也是難得的一件珍品。


    孔驚接過大斧,樂得合不攏嘴,辭別以後,李尖又攜夫人來到了靈族地界。


    他們沒有打擾靈族人,找了個廢棄的山洞住了下來。李尖開始尋找各種珍惜藥材,為黎落雪煉一些長生丹之類調理身體的丹藥。


    當年他一目十行,在欽天監的藏書閣裏閱遍群書,但自己基本算是從未煉過丹藥,如今一手一腳煉製起來,倒也樂此不疲。


    又過了幾個月,他們再次出發,越過崇山峻嶺,趟過山澗溪流,繞了一圈之後,又回到了楚國。


    他們看到一座奇怪的山,那山像是一片一片的巨型頁岩,不規則地堆疊在一起,每塊石板有幾米厚,上下平整,好像風化了多年。


    山下藏著一個小村莊,隻有十幾戶人家,疊嶂千裏,大隱無形。


    石格山下棲遲村,毫不起眼的一個小村子,天下人知之甚少。李尖和黎落雪走進去時,村裏僅有的三個小孩子立刻圍了上來,好奇地打量著他們,嘰嘰喳喳嚷個不停。


    “遠方的客人快請進!你也忍心,把這麽嬌滴滴的大美人帶了來。”一名村中打扮的婦人走了出來,含笑向李尖打起招呼。


    “雲姐姐!怎麽是你?我還以為是個普通的小村子哩。”黎落雪喜滋滋迎上去,跟肖暮雲抱在了一起。


    李尖在身後看著,感覺心裏安穩了不少。


    農舍裏,喝著肖暮雲遞過來的茶,李尖慵懶地靠在牆上,一隻手搭上窗沿,看著遠處的夕陽躲到山後,再也不肯露麵。


    黎落雪向肖暮雲打聽著村裏的情況,一問一答間,陸續有村民過來看望遠方的客人。那三名小孩子也不肯睡覺,吵著跟了過來,盯著黎落雪瞧看。


    這麽漂亮的大姐姐他們還是首次見到,頓時圍過來討吃的,完全沒有對待公主應有的敬畏和禮儀。


    肖暮雲的小屋周圍吵鬧了起來,十幾戶人家聚到一塊,點起篝火,吃著簡陋的食物,好不熱鬧。其中一名身材健碩,眉清目秀的小夥,不時朝這邊偷看,目光卻不是落在黎落雪的身上。


    次日清晨,李尖鄭重地送上肖左丘的骸骨,將關於他的事情詳細講給肖暮雲聽,其中一部分是來自小潭的記憶。


    肖暮雲捧著一副已經殘缺不全的骨頭,來到村外一處土丘,眼前赫然是一座墓碑,上麵刻著陳聆風的名字。


    李尖手一抬,一道灰煙射向那座墳丘,幾下呼吸間,便挖出一個洞來。


    當肖暮雲發現那灰氣竟是李尖身體的一部分,不禁訝然道:“這麽快你就達到天漠尊者的境界了嗎?”


    李尖攤了攤手:“我也不知道。”接著將肖左丘的骸骨放了進去。


    很快安葬完畢,向著陳聆風的墓碑拜了拜,一旁的肖暮雲才開始仔細打量他。


    “你這次來,並非隻為送我父親的骸骨吧?”


    “為何這樣說?”


    “因為你並不高興。”


    李尖驚訝了一下:“難道我應該興高采烈地送左伯父的骸骨來嗎?”


    肖暮雲斜眼一瞪:“少在我麵前裝,你知道我的意思。”


    李尖一聲苦笑:“我現在算是知道,什麽是高處不勝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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