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象是讀懂了他那即刻閃沒的眼神,猛抬頭竟是有些亂了分寸。


    “你……”她張嘴,第二個字出口前晏青衫早已步出房門。


    他走偏門,門外果然有軟轎守候,抬轎之人健步如飛,不消片刻就已到了那片梨樹林。


    林外月色如洗,滿枝的繁花都在墳前靜默。


    晏青衫抬起衣袖,將碑上刻字細細擦了。


    蘇輕涯之墓,碑上淡淡五字,卻足夠他氣血翻湧。


    “紙錢我不燒了,怕是如今這隻手不配。”他在碑前長跪:“來日我挫骨揚灰,若能將骯髒洗淨,到時候再來與您長伴。”


    墳前青糙拂動,一隻寒鴉掠過,晏青衫抬頭,細聽那羽翼顫動的聲響。


    都說黑鴉能通靈界,那麽他這席話也算是帶到了。


    他知道他該走了,所以扶住膝蓋起身,動作有些吃力勉強。


    黑暗裏此時突然伸出隻手來,穩穩扶住了他腋下。


    晏青衫霍然回身,隻看見一雙赤紅的眼,內裏隱隱映著自己那襲青衫。


    靜王,在這裏現身的竟是靜王梁宇。


    “若我沒猜錯,公子是姓蘇吧?”梁宇開口,齒間森森吐著寒氣:“我終於想起公子是在哪被我擒住的了,就在這赤隍。也難怪我當日一眼就相中你,你本非池中之物,卻原來是名動燕國的蘇公子。”


    晏青衫咬唇不語,足底一個踉蹌,其實是伸手夠住了籃中燭台。


    梁宇又近一步,在他頸間絲絲吐著熱氣,他再不猶豫,翻腕將燭台尖錐刺往對方胸膛。


    年少時他曾強背過武功套路心法,這一擊路數詭譎,破空時硬是不曾帶起一點聲響。


    錐離胸前一寸時梁宇才猛然驚覺,他起勢捉住晏青衫手腕,卻到底是遲了,被那利鐵貫穿衣衫,在胸口戳出了個寸深血洞。


    “真是險!”他退後一步按住傷口:“若不是當日我怕你們習武反抗,斷了你們武脈,今日我可真要命喪你手,白白的同在一朝為臣了。”


    “一朝為臣?”晏青衫挑眉,不明白他這話中所指。


    “是,一朝為臣。”梁宇上前,將自家胸膛貼上晏青衫後背:“如今你真主子是誰,我主子便也是誰。我倒要瞧瞧你殺了我,來日裏誰能替代梁某在城中內應!”


    晏青衫往前跨步,想掙脫那鐵鉗般的懷抱,力使的猛了身軀墜地,額角撞上碑石,紅血頓時汙了那個原本清白的蘇字。


    “退後!”他掙紮著想起身:“你既知道我是誰,就應該明白不管是你假主子還是真主子,都不會容你犯我一分。”


    “是嗎?”梁宇冷笑,欺身上來扯住他發,身下之物不由分說已貫入他後庭。


    “假主子是不會容我犯你一分,可惜的是你被秘密掩住了口。”他氣喘咻咻:“至於真主子嗎,我看你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分量。”


    晏青衫伸手,掙紮終是無用,他隻得展開衣袖,將石碑上那三個字名姓遮了。


    很快他發現碑前青糙綿軟,於是便將頭臉在其間深埋,再然後又發現糙下漿泥更黑澀安靜,於是便又將臉孔埋了去,無聲無息越埋越深。


    泥漿很快裹住口鼻,肺間那口氣息斷了,他仿似已能看見另一個世界的星光。


    星光之下他白衣朗朗,是滿門為傲的九歲少年。


    是夢,舊夢。


    一場他願意為之永遠沉睡不起的舊夢。


    “那就不醒吧。”他心間長嘆:“永不抬頭,就不必以這副臉孔和親人相見。”


    得到他,今日無論如何要得到他。


    自在墳前第一眼見到那襲青衫起,靜王腦內一直便來回燃燒著那三個字。


    不知是怎麽了,赴宴路上藉故辭行,接著尾隨晏青衫來證實心中疑問,這一切都很正常,他還是那個城府深沉的靜王。


    可他的理智很快便被慾火掩蓋,心間象有隻咆哮的獸,使他忘卻危險,隻想將眼前瘦弱身體刺穿。


    瘋了,自己多半是瘋了。


    在那身體裏律動時他不斷提示自己,這樣輕重不分貪圖一時之歡,絕對不該是他靜王所為。


    可那點清明是如此微弱,根本止不住他的瘋狂。


    看著晏青衫身後流出赤紅的血來,他的瘋狂幾乎能將他血液燃燒。


    他是如此喜歡他的倔強,喜歡他在血泊之中蒼冷的臉龐,喜歡他眼底那刺骨的痛。


    這一切讓他有種麻入骨髓的歡喜,往往能令他高潮迭起,踩著對方的痛魂魄飛仙。


    “果然是沒人能夠取代你。”他伸手握住晏青衫那隻斷腕,指甲掐入皮肉:“隻有你能讓我徹底滿足。你真主子若能應承來日把你還我,我就會再無二心,自此死心塌地。”


    這一握他才發現對方了無反應,發現晏青衫已決意要把氣息埋斷。


    “尋死?”他一把提起晏青衫發頂,捏開他口強迫他呼吸:“早先比這瘋狂十倍百倍的陣仗你也經過,這會子是怎麽了,怕沒臉麵見你先人?”


    言畢他又騰出空隙,將交合處的粘膩鮮血抹上晏青衫頭臉,將他發提的更緊,端端正正對著碑上蘇輕涯三字。


    這動作之後晏青衫卻突然安靜了,所有痛苦的顫慄和喘息終止,沉默裏他將身後仰,腰彎曲幾乎折斷,後腦迎風,以同亡的架勢狠狠撞上了梁宇前額。


    一撞之中包含了他所有潛力,梁宇額頭眼角頓時鮮血長流,跌坐在地好半天都不能醒神。


    出擊的晏青衫受創比他更重,可他居然能即刻站起身來,牙關緊咬,手間緊握著那支燭台。


    “你瘋了!”地上樑宇跌跌撞撞閃躲,終於是躲過了第一記錐心之刺:“你殺死我,不怕來日沒人策應,你主子功敗垂成嗎?”


    這話叫晏青衫有片刻猶豫,那停頓的fèng隙足夠他施展內力,不過是一個翻腕便折斷了晏青衫左手骨節。


    “居然妄想殺我。”他厲聲:“你想想,你主人可會容你一個婊子壞了家國大計!”


    “我看家國大計可絕對不能靠你這等人來成就!”


    不遠處突然有人發聲,聲方至人也已經如電襲來,一掌劈上了梁宇胸膛。


    那掌風凜冽,梁宇口中頓時鮮血狂湧,栽在丈外人事不醒。


    “你……”


    來人開口,眼對著晏青衫,神色是不忍卒視的閃躲。


    “幫我把關節接上。”晏青衫伸手,一字一句:“請你。”


    一陣銳痛後關節複合,晏青衫彎腰拾起了那隻燭台,迎風將臂高高揚起,那雪亮的三寸錐尖頓時筆直無誤插入了梁宇眼窩。


    傷口處熱血噴湧,劈頭灑了晏青衫滿身滿臉。


    他立起身,這才感覺到後腦劇痛,胃裏一陣緊縮,催的他彎腰幾乎將五髒六腑全都嘔了。


    旁側有人伸手扶他,他看見那人扯下衣角代他擦盡頭臉血漬,那衣料明貴,是刺著暗花的銀色錦緞。


    這便是他的真主子,隔著十數年歲月,一個他如今幾乎已不敢相認的故人。


    他退後一步,垂了頭整理衣衫。


    “放心。”他咬牙,下唇兩個深深牙印:“我殺了他,他的擔子便由我挑,不會讓您白白受損。”


    對麵來人沉默了,抬眼望他,唇角掛著半絲苦笑。


    “我會把事情處理好。”晏青衫繼續低頭,步履踉蹌往前邁步。


    “你怎麽處理?”來人捉住他手臂:“那邊很快席散,我看也隻有我幫你。”


    “怎麽幫?”


    晏青衫在原地側頭,眼角再次飛快掠過那絲譏誚。


    來人細想片刻,將掌一拍說是有了。


    “靜王義子梁思你聽過嗎?”他道:“這人其實你認識,小時候還和我們一起同堂念書。他是絕對可靠的,應該可以派上用場。”


    “那好。”晏青衫抬手:“你讓他在住處候我,再找些人聽我差遣,我會打點好一切。”


    言畢不勝疲累,手扶住雙膝深深喘息。


    “走吧。”他強挺起脊背:“叫人送我和梁宇屍身回府。”


    那背影單薄悽愴,瞧得他身後人終是有些不忍。


    “你便沒話和我說嗎?”那人追上來和他並肩:“這次是的的確確苦了你,你是有資格埋怨的。”


    晏青衫聞言止步,不曾轉身,眼眺著遠方。


    “那麽請您挖地三尺,將這裏每塊沾了汙髒的泥都挖了。”他道:“也請日後永遠別來叨擾死去之人的寧靜。”


    回到府院時已過了三更,蕭騁酒喝的半醉,還不曾落轎就有人前來通傳,說是晏青衫所住別院出了人命,一席話頓時將他酒意吹了個幹淨。


    他掠起衣襟,疾步奔進那燈火通明的院門,首先便看見一地鮮血,血泊中間梁宇張開雙臂仰臥,眼窩上深插著一隻燭台,看來是剛剛殞命不久。


    “怎麽了,這是怎麽了!”他怒極撕吼:“侍衛呢,一個個都是死人嗎!”


    “聖上出行,侍衛都隨行前去赴宴了,所以出事時別院並沒有人把守。”


    地上有人答話,是個麵如金紙的青年人,正筆直跪著。


    “你是誰?”蕭騁眯眼,覺得他甚是眼熟:“又為什麽在這裏跪著,人是你殺的嗎?你好大的膽!”


    “小的名叫梁思。”那人垂頭,隱隱咳嗽,看來是受了傷:“是我與義夫發生爭執,錯手將他殺了,現在隻等聖上發落。”


    “你以為你認了罪,你義父名節就能保全嗎?那麽你未免天真。”


    那廂傳來晏青衫清冷聲音,他從椅上起身,衣衫已然換過,可額角傷口仍在滴血,一簇簇滑過臉頰。


    蕭騁看著那寸長傷口,接著又發現桌角血痕未幹,恍然間明白了些什麽。


    “不會是……?”他拖長聲音,眼盯住梁宇不整衣衫,眉宇間漸漸升騰起殺氣。


    “是。”前方晏青衫答話,緩步前來將那燭台拔了在手:“靜王梁宇意圖不軌,而且得逞,所以我將他殺了,還請聖上發落。”


    “得逞?!”


    許久後房內響起一聲暴喝,蕭騁揚掌,將桌角硬生斬下一塊,接著提起梁思領口,高聲問他事情經過,用力之下險些將他掐死。


    “算了。”那廂晏青衫解圍:“這經過我半點也不想再聽,其實也無非就是如此,象方才靜王所說,我天生便是副婊子相,所以人人都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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