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內而外一股倦意湧了上來,啟蠻想強打精神,卻心有餘而力不足。似是被掏空了身子,徒有其表的軀殼中,回蕩著虛弱的聲音:“前輩……現在,是什麽時辰?”


    “亥時正三刻,你提早了半個多時辰。”老道淡然地說,可細聽不難發現,言語中掩不住歡喜之意。


    但是,這句話啟蠻隻聽到了前一半。知道未過子時,心裏緊繃的弦頓時鬆了。疲倦徹底摧垮了意識,啟蠻就這麽翻身躺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這一次,啟蠻睡得特別沉……


    和煦的陽光照在臉上,燒得麵頰微微發燙,不禁抬手遮擋。睜開眼看,屋子裏實在陌生。


    布置並不繁瑣,簡簡單單地一張硬板床,左右一黑一白兩道帷子。屋子正當中一張圓桌,桌子由黑白兩塊大理石拚湊而成,表象陰陽兩儀。而這張桌子,連同上麵擺放的一黑一白兩隻石杯,恰好是太極圖樣。往牆上看,四壁潔白,隻在正北直衝門戶的牆上,高懸著一麵銅鏡,銅鏡之下是一柄畫著朱砂符的桃木劍。


    啟蠻極力回想自己為何會到了這裏,想到那“八門金鎖陣”,立刻驚出一身冷汗。忙檢查自己的胳膊和手指,可真是怪了,被雷霆震碎的臂骨安然無恙,親眼目睹被擊斷的拇指也完好如初。啟蠻糊塗了,難道說,那八門金鎖陣隻不過是一堆幻象?


    “轟隆”!


    當空一聲驚雷,整間房子都隨著這巨響顫抖。窗外一片晴好,這雷聲不知是何方高人施展的訣法。


    啟蠻推開門,剛剛向外打量了第一眼,就愁得欲哭無淚。自己所住的這個房間,竟然建在了一座孤峰頂端,離地數丈,出門便是峭壁,根本沒有下去的路。啟蠻真想不通自己得罪了誰,幹嘛這麽存心捉弄。


    可是,等他再往下看去,就瞬間入了迷,再也收不回目光。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龐大的八卦陣,定睛分辨,整個陣全都是由觀中道人站成。八麵方位,各自為營,操練著迥異的訣法,如火如荼。而那吸引了啟蠻的電閃雷鳴,正是震位道人們掌控著的萬千雷霆。


    雷霆並非一枝獨秀,離位、巽位、乾位的訣法也實在招眼。以前,啟蠻一直以為訣法隻是用來傷人的。實在難以想象,竟能有這麽一個陣,將訣法的絢爛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整個八卦陣,好比在一張生宣紙上潑灑顏墨,加以藏鋒、露鋒、方筆、圓筆諸多章法,井井有條地呈現出如此恢宏的陣仗。


    啟蠻正看得讚歎不已,一個人影從他頭頂飄落,輕盈地轉進屋裏,走出兩三步緩住了腳。啟蠻留戀地朝那八卦陣又望了幾眼,才回過頭來,見進門的正是老道。


    “特意為你騰出的房間,還住得慣嗎?”老道說。


    這下,啟蠻雖知道自己是被誰拋在這兒的,卻也不便埋怨。口是心非地說住得慣,又問:“前輩,您怎麽來了?”


    “還叫前輩?為師覺得你該改改口嘍!”老道撫髯笑道。


    耳朵把這句話一字不落地奪進腦中,啟蠻搓手跺腳喜不自勝,回過神來,想要行拜師之禮。老道知道他肯定又要拿臉往地上蹭,趕緊拉住了說:“繁文縟節就免了,正事要緊。”


    說著,老道指了指下麵那八卦陣,又道:“咱們開門見山,三天之內,我太清觀和血天宗必有一個分曉,全觀上下都在操練陣法。事關你三爺爺閑塵居士的安危,本來就不該瞞著你。隻是,憑你現在這些淺顯的修為,根本不能插手。”


    啟蠻急了,嚷道:“師父,他可是我三爺爺,我怎麽不能插手?”


    老道不屑地說:“就你那點微末本事,能有什麽作為?別的不說,你能從這間屋子裏出去嗎?”


    啟蠻無言以對,的確,自己不會禦元而行,完全找不到出門的頭緒。而如昨天所見,太清觀雜工道人都要比自己修為深厚。見啟蠻不答,老道偷偷發笑,他有意把啟蠻困在這裏,就是想逼著他修訣。笑完了,老道又板起臉來說:“不妨這樣,為師將‘馮虛禦風’訣書留給你,若是你能在三日內離開這間屋子,就許你迎戰血天宗,如何?”


    啟蠻心說:“師父你也太嗜賭了,拜個師要打賭,現在又要這樣。”可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出路,隻好應下。


    老道點點頭,拍了拍啟蠻肩膀,臨出門前,又道:“桌上的兩隻杯子,黑色的裏麵是兩儀續命散,白色的裏麵是仙芝培元露。別以為那八門金鎖陣都是假的,要不是這兩種靈丹妙藥,你早就咽氣了。不過你記住,房中存藥是太清觀的規矩,不是給你吃的。物極必反,大補之極品,對於健全的人而言,可就是毒藥了。”


    啟蠻好奇,問道:“師父,這兩種藥這麽厲害,都是用來治什麽病的?”


    老道搖頭歎道:“身為我太清觀弟子,若是連這都不知道,實在說不過去。兩儀續命散服下肚中,能讓還沒屍僵的死人起死回生。仙芝培元露滴在創處,能讓還沒結痂的創口續骨生肌。不管傷的多重,哪怕斷了氣,用過藥就能活蹦亂跳。”


    啟蠻不聲不響地悶了半天,憋出一句話:“這麽好的藥,肯定很貴吧,咱們太清觀真有錢。”


    “傻小子,這可是太清觀獨門秘藥,哪是買來的!”道人又好氣又好笑,要不是親眼看見,他怎麽也不信憑啟蠻能激發出示魂訣。


    “沒有別的事,為師就先走了。每天自然有人送來飯菜,什麽時候練成了,什麽時候就能下來。”老道信步出了門,一腳踏了個空,卻如履平地。須臾間,老道飛身而起,劃一道五色長虹遙遙離開。


    啟蠻目送老道,好久才悵惘地掩上門。坐在桌邊,瞅著那本來夢寐以求的“馮虛禦風”訣書唉聲歎氣,自言自語道:“這麽玄妙的訣法,讓我三天學會?趕鴨子上架,起碼鴨子急了還能撲扇翅膀。逼我學訣法,師父可真是……”


    “啟蠻,為師可真是什麽!”一聲嗬斥,五色長虹撞破房門。啟蠻一蹦老高,說:“師父,您……您怎麽還回來了?”


    “怎麽,耽誤你發牢騷了?”老道沒好氣地說。


    啟蠻幹脆掏了心窩子,說:“不是不是!師父,我實在是學不成啊,您發發慈悲,寬限幾日再學,我放心不下三爺爺啊!”


    “那聽你的意思,我們太清觀上下,千餘人合起來的本事,也沒法讓你孟啟蠻大俠放心?”老道說。啟蠻實在納悶,師父今天說話怎麽總是帶刺!不過他也不敢多想,畢竟自己從小就總是不明緣由地招惹到別人。


    “為師特意回來,是想給你提個醒。八卦陣操練之時,千萬別探頭探腦。隻怕你根基太淺,受不得波及。”說完,又是一道長虹出了門。大抵修道之人,正是尋求這來去無蹤的飄渺恣意,卻苦了被困的人。但啟蠻再也不敢多嘴,老實巴交地翻看著訣書。


    訣書首句,“水擊三千,扶搖九萬,絕雲氣,負青冥,以其厚積薄發,不飛則已,一飛衝天……”許久,許久,啟蠻頓悟,這是什麽玩意兒!別說三天,哪怕給他三個月,他連讀懂都是難事,更遑論練成!而到了那時候,塵埃落定,萬一三爺爺有個閃失,自己追悔莫及啊!


    啟蠻捧著書,急得滿屋子轉悠。不過,他那愣腦筋,總是少不了愣辦法。


    無意間,啟蠻瞥見桌上的藥。再一想,出門離地充其量十丈高,跳下去的話無非傷到筋骨,還不至於立刻送命。師父說,自己從八門金鎖陣出來之後,靠著桌上那兩種靈藥就能活命。碎了的骨頭都能連上,斷了的手指都能接上,還有什麽傷是治不成的?


    啟蠻拿定主意,把訣書收好,摸起了桌子上的兩個杯子。要是這兩種藥真有那麽靈,倒不妨試一試。


    推開門,啟蠻腳尖已經伸了出去。探頭探那地朝下一看,心裏實在沒底。咽了幾口唾沫,慢慢打開杯蓋。那兩儀續命散奇臭無比,仙芝培元露倒是清香沁鼻,啟蠻下了下狠心,仰頭把兩個杯子喝了個底朝天。


    老道離了啟蠻房間之後,落腳在院中八卦陣前,指點這眾弟子如何布陣。


    突然,陣中一片嘩然,套路亂了,不少訣法都招呼在了自己人身上。老道勃然,責問那些弟子為何分心。就聽有人說:“山頂的那個屋子,有人跳下來了!”


    老道一驚,就聽見“砰”的一聲巨響。趕緊扭頭看,耳邊又有人喧嘩:“站起來了,站起來了!”


    啟蠻顫巍巍地爬起身,嘴裏小聲嘟囔說:“靈,真靈!”隻見他渾身的血痕又溶進了皮肉之下,明顯筋斷骨折的地方,也開始恢複原樣。但看他腳下,在堅實的石磚上砸出的深坑,就可想而知這一下本該少說摔沒了半條命。


    “啟蠻,你這是幹什麽?”老道跑上前,見啟蠻已經痊愈,料得他在跳下來之前,就服下了藥。老道暗叫失算,真想不到,啟蠻會用這種狠伎倆!


    啟蠻身上傷愈痛消,又驚又喜,樂嗬嗬地說:“師父,我出來了,您準我去救三爺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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