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蠻圓睜雙眼,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這世界,伸手掐住小玫的纖頸。


    “施大哥在哪!李靖軒在哪!”


    吼聲吵醒了祝宛熠,看見小玫已經被扼得滿臉發紫,祝宛熠趕緊撲過去抱住啟蠻胳膊說:“你瘋了!鬆手啊,她可是你親妹妹!”


    啟蠻滿眼血絲,盯緊祝宛熠,又抬起左手向她的脖子抓過去。可他動作雖快,左手卻使不出力氣。祝宛熠打開了他的手,勃然大怒:“姑奶奶你也敢掐,找死!”說著,一個耳光扇出去。


    祝宛熠畢竟是女兒家,沒多少力氣。啟蠻筋骨強壯,這耳光打得不疼不癢。祝宛熠怒不可遏,罵道:“我讓你賤皮賤肉!”使出疾火刀,又是一巴掌。


    這下打得啟蠻腦袋一懵,鬆開了手。小玫倒在旁邊,拍著胸口急促地喘息。


    啟蠻猛地坐起來,茫然看著四周,蘇欽宇就在旁邊躺著,緊閉二目不省人事。


    “你醒醒,施大哥在哪!”啟蠻使勁搖晃著蘇欽宇,大吵大嚷。


    祝宛熠和小玫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拉開,小玫責怪說:“哥你住手,蘇欽宇身上有傷!”


    啟蠻斜睨小玫,眼中是冰冷的殺意,獰笑道:“你不喜歡施大哥,故意不救他對不對!”


    小玫嚇得鬆了手退開,生怕啟蠻還會動手。祝宛熠惱道:“野小子你犯什麽病,這事能怪她嗎!”


    啟蠻一把推開祝宛熠,衝小玫怒目戟指,喝道:“你不是聰明嗎,你不是雨潤訣厲害嗎!連施大哥都不救,你好毒的心!”


    “夠了!有種去朝那個李靖軒發火啊,欺負自己妹妹算什麽男人!”祝宛熠尖聲大叫,啟蠻把頭轉朝她,仍是憎恨不減。


    “祝宛熠!施轍跟你非親非故,可他是我結義大哥!”啟蠻掄起拳頭,在自己心口打得咚咚響,喊道:“你們不在乎他死活,可我這裏疼啊!”


    祝宛熠道:“你施大哥讓李靖軒殺了,你在這裏發瘋管什麽用?”


    啟蠻歇斯底裏地狂笑起來,恨恨地說:“好,好!你們都不在乎,我在乎!道不同,不相為謀。從今天,咱們恩斷義絕!”摔下這句話,扭頭就走。


    “哥你別走!”小玫想追上去挽留,祝宛熠卻緊緊拉住她,朝啟蠻叫罵:“孟啟蠻!你這懦夫,窩囊廢!姑奶奶看錯你了,滾了就別回來!”


    小玫哭喊:“哥你回來,我幫你報仇!”


    “哭什麽哭!把你的眼淚咽回去,別讓那窩囊廢笑話!”祝宛熠雖然這麽說,自己的眼眶卻也濕潤了。


    恍然間,祝宛熠覺得像做夢一樣,使勁掐著手試圖醒過來。屢次無果,心裏又大罵自己沒出息,不過是走了個傻小子,憑什麽值得她這麽難受。這傻小子騙過她,頂撞過她,有時還不讓她打。可就是當這個惹人煩的傻小子,披著她親手縫製的雲肩漸行漸遠之時,她的心為何這麽痛!


    可歎世事無常!本該是最親密無間的四個人,竟會破裂成現在這樣。迷惘的祝宛熠,昏迷的蘇欽宇,哭泣的小玫,還有頭也不回的啟蠻。


    啟蠻漫無目的地走著,每一步,都踏出深深的烙印。


    離開村子,翻了座山,穿了座城,又蹚過條湍急的小河,天曉得走了多遠。啟蠻忍不住發笑,一笑出聲就再難止住,笑彎了腰,笑出了淚。


    他嘲笑自己的倒黴,嘲笑自己這條賤命。對於家人,他是弑親的畜生。對於朝廷,他是可恨的妖人。祝姑娘和小玫肯定傷透了心,蘇欽宇也不知吉凶。施大哥讓人殺了,這血海深仇憑他根本報不了!


    眾生芸芸,哪個是他知己的朋伴!


    天下雖大,哪裏是他容身的地方!


    和祝宛熠一樣,他也打心底裏奢望這一切都隻是場夢。夢醒之後,他就能回到兩個月前。那天自己睡過了頭,被大伯趕出門去打柴。自己沒有胡思亂想,沒有走過頭,沒有碰上那條狼。哪怕這輩子不認識祝宛熠,不重逢蘇欽宇,不結實施大哥,哪怕天天挨打挨罵幹重活!隻要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也好過現在這樣,生不如死。


    天色擦黑,啟蠻發現自己糊裏糊塗到了一條街道上。


    萬家燈火,安寧祥和,徐徐晚風冷卻了他的躁動不安。迎麵來了個五十歲出頭老人,牽著個總角少年,爺孫倆有說有笑。啟蠻想起小時候,爺爺也曾這麽牽著自己,可現在,他老人家不知道怎麽樣了。


    啟蠻站住腳,眼睛像是黏在了這爺孫倆身上,癡傻地轉過頭,轉過身。直到爺孫倆轉進一條小巷不見了身影,他才悵然回頭。


    不經意間,啟蠻看見一個黑影飛快地奔去,鑽進了爺孫倆走的那條小巷。啟蠻心覺不對,又見巷子裏白光一閃即逝,隨後就是孩子的哭聲。


    “金訣!”啟蠻吃了一驚,連忙跑了過去。在他還差幾步就能趕到的時候,孩子的哭聲戛然而止。


    巷子是條死路,裏麵隻有一個中年男人,根本沒見到那爺孫倆。中年男人有些垂頭喪氣,搖晃著腦袋往外走。啟蠻攔住他質問:“站住!你把他們怎麽了?”


    那男人瞅了啟蠻一眼,嘟囔了句“多管閑事”,就要擠著出去。啟蠻自然不依,仗著兩膀子力氣反剪了那人胳膊說:“把話說清楚,為什麽殺人?”


    那人急道:“你瞎嚷嚷什麽!放開,我可沒空陪你胡鬧。”


    啟蠻堅持逼問:“你告訴我那倆人哪去了,我才能放你走。”


    “不識好歹,我是你能抓的?”那人筋骨奇柔,胳膊被啟蠻困著,竟能後翻一個筋鬥,腳朝啟蠻頭上踢來。


    啟蠻見他行動間白芒加身,知道這一腳非同小可,便鬆手讓開。那人落地後說:“我不跟你計較,但你記住了,今天這事別往外說!”


    要是不較真,他就不是啟蠻了。


    “我說了,不告訴我那爺孫倆去了哪,你就別想走。”啟蠻又把那人胳膊反剪在了後麵。


    那人哭笑不得:“我招你惹你了,怎麽還沒完沒了的!”說著,故技重施,又是一個筋鬥踢了下來。


    但啟蠻這次有了防備,不去躲他這腳,而是把人家整個人往地上摔。可他不知分寸,下手沒輕沒重,這一摔勁道十足。一旦摔實了,任誰也得一命嗚呼。


    隻見那人收斂白光,卻又暴起黃芒,把堅硬的地麵變成棉花般鬆軟,摔得毫發無傷。同一時刻,石刺紮破了啟蠻的腳底,穿出腳背。


    啟蠻忍著疼,死死抓住那人胳膊不放,把他按在地上。那人都快哭了,心說哪裏鑽出這麽個不要命的,怎麽就跟自己杠上了。


    “快說,那爺孫倆去哪了!”


    那人不得不服氣,隻好如實交待:“那倆人是一對江洋大盜,我是奉命抓他們的!剛才不留神讓他們逃了,你快把手鬆開行不?”


    啟蠻暗暗叫苦,原來自己顛倒了黑白,難為了官差,趕緊鬆了手連連道歉。


    那人狼狽地爬起來說:“你傻啊,多管閑事,還下手這麽狠!”隨即解了土訣,問啟蠻說:“你的腳怎麽樣,身上有金瘡藥嗎?”


    這麽多年,啟蠻的外傷基本都由小玫治愈,他自己則隻會止血。那人看得明白,說:“得了,我身上帶的也不夠。咱們算是不打不相識,你跟我走吧!”


    到了那人住處,啟蠻上了藥,兩人閑談。那人自稱是京城來的差人,複姓夏侯,單名一個淳字。啟蠻則慌稱自己叫祝啟蠻,是臨洰人。


    夏侯淳說:“臨洰離這裏不近啊,你怎麽一個人出來了?”


    啟蠻尷尬地說:“我稀裏糊塗地亂走,也不知道這是哪兒。”


    夏侯淳覺得好笑:“這裏叫佑安,離著臨洰三百裏地,你能走到這兒,未免也太糊塗了吧。”


    啟蠻低頭不語,夏侯淳看出他有心事,也就沒多說什麽。到自己床頭拎了個葫蘆,問啟蠻說:“你酒量如何,咱喝上幾杯?”


    啟蠻聞言失神,腦中想的都是蘇欽宇和施轍。心頭很不是滋味,想來自己這輩子,也沒法再和他們對飲了。


    看著呆若木雞的啟蠻,夏侯淳明白了一件事:這小子是真傻!


    夏侯淳揭開葫蘆要喝,卻被一把奪了過去。啟蠻雙手捧著葫蘆,來了個底朝天,仰頭痛飲。夏侯淳豎大拇指說:“好酒量,好漢子!”


    慢慢地,夏侯淳不樂意了。啟蠻隻管喝個不停,咕咚咕咚的聲音聽得夏侯淳實在心疼。這是打京城帶來的上等佳釀,自己一直舍不得嚐,可不能給這傻小子喝去太多。


    “啟蠻兄弟,你歇會兒,酒不是這麽個喝法!”


    可他勸也勸不停,拉也拉不住。最後等啟蠻把葫蘆還給他,夏侯淳眼淚差點下來,說:“兄弟,你一口沒給我留啊!”


    這酒勁烈,啟蠻昏了頭,打著飽嗝憨笑道:“就不給你留,一滴不剩!”他酒品向來不好,上次醉酒打獵便是佐證。


    夏侯淳認栽,嗅著葫蘆裏殘餘的酒味說:“你這不是喝我的酒,你是喝了我的命根子啊。”


    啟蠻擺手道:“沒事,不白喝你的!”然後扶著桌子湊到了夏侯淳耳邊,小聲說:“你不是要抓那倆人嗎?我告訴你,他們就躲在窗戶外頭。”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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