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電梯,雁輕就看見了立在宴會廳門口的大幅海報。


    海報上兩位新人都已不再青春年少。然而無論男女,三十多歲都是最富有魅力的年齡。雁輕看著照片上沉穩優雅的程橋和他臂彎裏端莊大氣的新娘,覺得這遠比他看過的許多年輕人的婚照還要好看。


    這一對新婚夫妻此時此刻正站在宴會廳門口迎客,看見雁輕走過來,程橋雙眼微微一亮,微帶倦意的臉上不自覺露出微笑,“小七,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老婆裕和。這是雁輕,‘六七家’的老板,也是咱們公司在濱海新開的拍賣行特別邀請的鑒定師。”


    裕和笑容溫和,一雙眼睛卻上下打量小七,顯得十分好奇,“歡迎,雁老板。”


    雁輕心裏其實對這位剛上任的程夫人也很好奇,他沒想到程橋會娶這樣一位夫人。有錢人家不是都喜歡找門當戶對的閨秀聯姻麽。這位程夫人據說是一位學者,之前有過短暫婚姻,家世背景十分普通。不過麵對麵看著她,雁輕倒覺得這女人身上有一種溫和如水的感覺,讓人覺得很舒服。


    宴會廳門口不是適合說話的地方,程橋眼見又有客人過來,連忙長話短說,“慕容家那邊也派了人過來,叫慕容嘉,以前我沒見過,這人什麽情況?”他和慕容氏一直有生意往來,結婚這麽大的事情,自然是要給慕容氏發喜帖的。


    “慕容嘉?”雁輕微微怔了一下,心說這幫人動作還真夠快的,“我聽說慕容氏重新開祠堂了,這個慕容嘉隻怕就是老股東們剛剛選出的新任家主。”


    程橋這段時間忙的暈頭暈腦,倒真是沒留意這些事情。不過慕容家在濱海鬧出的事情他還是知道的,否則也不會揮師北上,把自己的拍賣行開到濱海這塊地界去跟慕容氏搶生意。聽雁輕說起慕容家這麽快就推出了新掌門也愣了一下,“之前那位錦少爺呢?”


    雁輕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後麵的客人已經走了過來,程橋不便再多說什麽,給了他一個“自己小心”的眼色,便請侍者帶他入席。


    程橋知道雁輕跟慕容家那邊已經沒什麽關係了,而且之前的感情也不是很好,能不接觸還是不要接觸的好。因此直接讓人把雁輕帶到了自己人那一桌,同桌的都是程氏在濱海分公司的高層,平時跟雁輕這個鑒定師也經常見麵。程家的拍賣行是春節後開到濱海去的,一開始找不到合適的鑒定師,程橋出麵請雁輕幫忙,後來日子長了,拍賣行上下都很信服他,程橋就索性把他聘過來坐鎮拍賣行。雁輕人雖然冷清了點兒,但是工作負責,能力又強,一來二去,人緣居然也混得不錯。


    坐在他左邊的是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姓秦,是拍賣行的副總。本身是個和氣的性格,見同桌幾個年輕女孩子一邊拿手機拍照一邊悄悄議論請來做司儀的明星,就笑著說:“管那些明星做什麽,跟你我都沒有關係。倒是花塔旁邊那一桌你們要多留意些才好。同行是冤家,這關係可不好處。”


    雁輕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過去,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杜雲賢。這才反應過來秦總說的是慕容家的開維拍賣行。在程氏入駐濱海之前,開維拍賣行可謂是風頭無兩,雁輕也沒少跟他們打交道。至於目前的情況,慕容家雖然處於多事之際,但開維畢竟根深蒂固,一時間倒也沒分出高下。不過,站在程氏的角度來看,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壓著開維平分秋色,就已經是很好的開始了。


    杜雲賢比起幾月前看到的樣子更加的……意氣風發,眉眼之間的神色看似恭敬,卻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倨傲。坐在他身邊的華服青年微微蹙眉,一邊說著什麽,一邊不住地朝四周打量。雁輕的目光就這麽毫無預兆的與他碰了個正著。


    慕容嘉起初有些愣怔,隨即便反應了過來,眼神中頓時多了幾分鄙夷不屑。


    雁輕麵無表情的與他對視片刻,確定這人還是如他記憶中一般的自負,便也不再理會他。當時年幼,隻覺得是這個人的出現搶走了養父母對他們兄弟的關愛,後來才知道那種來自父母長輩的關愛他們從未真正得到過。年深日久,這一絲不甘也就慢慢放下了。如今他們兄弟都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慕容嘉卻還需要依附家族的勢力生活——除了有慕容家這棵搖搖欲墜的大樹做靠山之外,似乎也沒什麽值得他走到哪裏都一臉傲氣。至於慕容家這個靠山,在雁輕看來更沒有什麽值得驕傲的地方了。一堆人虎視眈眈等著分錢,又有幾個是真正有本事辦實事的呢?


    其實到了慕容錦這一輩,真正看重燒瓷,也精於燒瓷製瓷的子弟已經沒多少了,大多數都一窩蜂的去學什麽企業管理,即便是從小長在老宅的慕容嘉對於家裏開設的有關瓷器的課也聽得馬馬虎虎。慕容賀身體不好,精力也有限,對於子孫輩的教育完全放手給下麵的人去做。而他的兒孫一輩裏也少有人對燒瓷這一行真正感興趣,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如何攬權以及如何更多的占有家產這方麵。


    任何一個大家族,能夠在業內綿延百年,無非是擁有自己獨特的東西,有這世上任何人都沒有的秘技。而這最重要的因素卻被慕容家的子孫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視……雁輕突發奇想,慕容家的這些後代該不是他們家的對手派過來的臥底吧?!越想便越是覺得這趟佛山之行簡直大有收獲,雁輕臉上不覺露出笑容來。


    他不再理會慕容嘉,慕容嘉和杜雲賢反而都注意起他來。杜雲賢如今雖然還是副總,但慕容嘉剛上台,各方麵都沒有接上手。主弱臣強,他的權限比起之前來無形中大了許多。之前慕容錦和三島會社交惡,他雖然也認定了是日本人早有預謀要拿曜變天目盞找借口,但心裏對雁輕到底有些忌憚。


    不過讓他無奈的是,無論他怎麽說,慕容嘉都有點兒聽不進去——慕容嘉從骨子裏就看不起小六小七,又從沒和這兩兄弟倆打過交道,更何況他們都已經從族譜裏被劃掉了名字,他哪裏會真把他們當回事兒,反而覺得杜雲賢有些小題大做。


    等到開席之後,慕容嘉他卻覺得事情與他預想的有些不太一樣。他們這一桌都是慕容氏在濱海分公司的人,其中兩個是拍賣行的高層,不知不覺就說起了程氏在濱海新開的拍賣行,進而說起了程氏特聘的鑒定師。慕容嘉稀裏糊塗聽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們說的這個鑒定師就是他父母當年收養的小七,現在叫雁輕。


    慕容嘉半信半疑地問杜雲賢,“小七有這麽厲害?”


    杜雲賢點頭,“他能燒出曜變天目盞。”停頓一下看看慕容嘉的臉色,又補充了一句,“能夠瞞過機器的檢測。”


    慕容嘉倒吸一口氣,“你說的是真的?”


    杜雲賢點頭,神色複雜地看了看遠處那一桌。當初也不知慕容賀犯了什麽毛病,非要把這麽一個人趕出慕容家。徒弟都走了,師父自然也會跟著走。教出來的徒弟厲害成這樣,做師父的又得是什麽水平?!這個問題杜雲賢覺得簡直不能想,越想越覺得肉疼。就算慕容嘉對於燒瓷懂得不多,也該知道像小七這樣的高手有多難得。杜雲賢暗地裏琢磨,聽說小七還是他名義上的哥哥,若是能利用這一層關係,說不定還真能把小七拉回來……


    慕容嘉又問:“他是怎麽認識程橋的?”


    杜雲賢搖搖頭,“或者以前跟在老爺子身邊的時候認識的吧。具體怎麽回事兒我就不清楚了。現在他是程氏的鑒定師,很受器重呢。”說著又很仔細地留意慕容嘉的神色,試探地說:“咱們自己也不是沒有拍賣行,也不知他怎麽想的,偏偏跑去給外人做事。”


    慕容嘉沒有出聲。杜雲賢的意思他不是聽不出來,但他打小就看不起小七,沒少欺負這兄弟倆,哪裏願意拉下麵子去請他。再者慕容嘉對燒瓷製瓷這一行裏的門道還不是很清楚,總覺得小七的能耐或許被別人誇大了。


    杜雲賢見他不吭聲,不免有些失望。


    慕容嘉對這位扶他上台的功臣還是有些顧忌的,便敷衍地說:“我會找機會跟他談談。”


    杜雲賢心頭微喜,慕容錦當初就一門心思的想把小七招進慕容氏的技術部門。然而小七對他敵意太重,到最後也未能將人籠絡住。慕容嘉與小七的關係與旁人不同,或者他出麵真能實現也未可知。


    開席之後,雁輕被灌了幾杯酒,不得已借著打電話的功夫躲到了露台上。


    慕容嘉一直在留意他的動靜,也跟著走了過去。小七正拿著手機跟裴警官膩膩歪歪的說話,聽見身後門響,下意識的回了下頭,臉色微變。


    慕容嘉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與小七對視片刻,嗤的一聲笑了起來,“好久不見啊,小七。“


    雁輕掛掉手裏的電話,在手機屏幕上輕輕按了幾下,抬起頭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慕容嘉走到欄杆旁邊,俯視著城市的夜景,似笑非笑地說:“沒想到咱們兄弟還能在這種情況下見麵。真是……出人意料呢。”


    雁輕淡淡答道:“慕容先生客氣了,我現在姓雁。”


    慕容嘉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你當真?”


    雁輕知道他問的是什麽,“我和小六本來就與慕容氏沒有血緣關係。所謂的養育之恩早就用其他的方式還回去了。隻願生生世世,與慕容氏再無瓜葛。”


    慕容嘉挑眉,“那你和慕容錦又是怎麽回事兒?杜雲賢也一直在念叨你。”


    雁輕冷笑,“自然是被慕容錦算計了。難道我還會低聲下氣去抱他的大腿?!”


    慕容嘉皺眉。他覺得眼前這人與他印象中的那個沉默溫順的小七截然不同,好像每說一句話都想要挑起他的火氣似的。


    雁輕一臉嘲諷地反問他,“慕容氏的手藝,總不會退化到什麽都不會做的程度了吧?”


    慕容嘉明知他的態度有問題,還是被他話中的輕視挑起了火氣,怒道:“慕容錦為什麽找你,這跟我沒關係。我可不相信慕容一族百年傳承會比不上你們那些雜門手藝。”


    百年傳承也得真正傳承下去才行啊。雁輕忍不住冷笑,“但願你別像慕容錦那個卑鄙小人一樣出爾反爾。”


    慕容嘉本來就是過來探探他的底的,到了這會兒已經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也越發不屑,“你以為傍上程氏,就有資格跟我們叫板了?!你是不是把自己太當回事兒了,嗯?慕容輕,你用不著拿話激我,既然爺爺已經把你逐出宗族,你以後自然不再是慕容家的人。真有什麽事兒,我也犯不上去求你——真當慕容氏沒人了?!”


    雁輕跟他費了半天口舌,要的就是這句話,心頭頓時一鬆,臉上露出笑容來,“那我就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慕容嘉整了整衣領,很是鄙夷地掃了他一眼,轉身走進了宴會廳。


    雁輕目送他的背影離開,低下頭關掉了手機的錄音鍵。這樣做或許完全沒有意義,但是他被慕容家的人坑怕了,什麽事兒都習慣性的防著幾分。


    “小人之心。”背後一個男人低聲嘲道:“你對誰都是這樣防著的?”


    雁輕回過身,見高大的柱子旁邊站著一個身穿白色西裝的男人。這人在他進來之前就已經在那裏了,陰影重,雁輕並沒有發現他。


    “程書安?”雁輕微微挑眉。難怪剛才沒有在宴會廳裏看見他。但是程橋的婚禮,他又怎麽可能不來?


    程書安的眼神中微帶不屑,“慕容輕,你這小人。”


    雁輕對他的說法完全不在意。這世上也不是誰都能說他,反正程書安是不夠格。一個曾經做過那麽陰毒事情的人,有什麽資格說別人是小人?


    “如果他沒有結婚,”程書安在他身後低聲問道:“你會跟他在一起嗎?”


    雁輕詫異地回頭,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麽問。不過他對這人本能的厭惡,便直截了當地答道:“我以為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事。”


    程書安沉默了下來。


    雁輕不想跟他站在一起,走開兩步又有點兒不放心,“程書安,你小叔已經結婚了。事實證明我跟他一點兒關係也沒有,你不會在我背後再搞什麽花樣吧?”


    程書安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以為你是誰?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雁輕,“……”


    這麽囧搓搓的話,一晚上居然聽到兩遍,這是什麽運氣?


    雁輕糾結地走回宴會廳,等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的時候,心裏忽然又覺得想通了,被自己防備的人輕視,這不是好事兒麽?


    雁輕看著手機上裴戎剛剛發來的短信和句末那個大大的笑臉圖標,心頭一片輕鬆。


    明天,他想,明天就能回家了。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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