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輕來濱海的時間有限,對這個城市的了解僅限於市區和東湖公園附近,一離開市區就有點兒轉向。他本來沒有暈車的毛病,不過大中午的難免有些犯困,坐在車上不一會兒就有點兒睜不開眼睛。


    裴戎雙手懶洋洋地搭在方向盤上,一副墨鏡擋住了半張臉,越發顯得臉部的線條棱角鋒銳。其實看他側麵的輪廓跟裴老還是很有幾分相似之處的,隻不過裴老上了年歲,看上去更加溫和一些。


    “困了就睡會兒。”裴戎側過頭看著他,“喝水嗎?”


    慕容輕搖搖頭。


    裴戎把車停在路口,拍了拍方向盤,轉頭看著他說:“今天下班的時候可不能再把你給忘帶了。我爺爺一大早就給方阿姨打電話,讓她買牛肉。還說這是你愛吃的菜,到時候不許我跟你搶。”


    慕容輕好笑地看著他,“裴老怎麽會知道我愛吃什麽菜?”


    “我告訴他的。”裴戎笑著說:“那天給你送飯過去,我看你挺愛吃方姨燒的牛肉。”


    慕容輕沒想到他會注意到這些細節,心裏稍稍有些不自在。跟觀察力太過敏銳的人相處就是有這點不好,什麽秘密都躲不過對方的眼睛。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誰讓人家是警察呢。


    “我爺爺說你太瘦了,得補補。”裴戎說著,視線飛快地在他身上掃了一圈。


    這應該是一個無意識的動作,然而慕容輕對於旁人的眼神向來有種異乎尋常的敏感,被他這樣掃了一眼,心裏莫名的就有些反感。然而他的這種反感在麵對一個全然無心的人時,是沒有辦法表達出來的。他隻能悶在心裏,一言不發。


    裴戎沒注意到他表情中那些微妙的變化,自顧自地說:“你看見右邊那一個矮坡了沒,如果俯瞰這一帶的地形,它應該屬於蓮花山的支脈,附近還有個湖。山下那個村子裏多一半的人都搞農家樂,生意還蠻紅火的。”


    慕容輕稍稍打起幾分精神來,“咱們要去的地方就是那裏?”


    “再往前幾分鍾你就能看見那個湖了,”裴戎說:“咱們要去的地方就在湖邊。他們家算起來位置最偏了,平時也沒什麽人過去看熱鬧。所以,那個破院子是租給了什麽人,租出去幹什麽用,村裏好些人都不知道。”


    “你們要找的人還在那裏住?”


    裴戎搖搖頭,“我們晚了一步,趕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跑了。”


    汽車沿著湖邊的土路一直往裏走,繞過了大半個村子,停在了一處單獨的院子門口。從外麵看,院子還挺大,就是有年頭了,看著挺破舊。院子外麵是一片亂糟糟的樹林,有意無意地遮擋住了從村子的方向投來的視線。


    除了地點稍稍偏了點兒,慕容輕覺得這房子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特別出奇的地方。門口站著兩個小警察,似乎不認識裴戎,從他們下車就一直目光警覺地盯著他們倆。看過了裴戎的證件,又聽他說了慕容輕是請來的顧問之後才放他們進去。


    進了院門,裴戎悄悄告訴慕容輕,“這些是河源縣的警察。”


    慕容輕不太懂這些,聽著像是發生在人家河源縣的案子,結果被裴戎他們插了一腳,難怪人家小警察眼神那麽不友好。


    老式的院子,一進門立著一道影壁,繞過影壁是正院。正院不大,園子裏的地都荒著,看樣子也沒什麽人收拾,院牆下麵還飄著幾個破包裝袋。從正院再往裏走,又是一個園子,比前麵的院子至少大出一倍的麵積,瓷窯就建在院子一角。幾個穿著便服的男男女女在院子裏出出進進,像是在搜查什麽證據。這幾個人慕容輕都在三組的辦公室裏見過,隻除了一個膚色黝黑的男人。


    這男人大概三十來歲的年紀,個頭跟裴戎差不多高,看著要比裴戎壯實一些,濃眉,國字臉,往那裏一站就讓人有種篤定踏實的感覺。


    “這是我們隊長李劍鋒。”裴戎給慕容輕作介紹,“這是我爺爺介紹過來的瓷器專家,慕容輕。”


    李劍鋒看見慕容輕的時候也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裴戎請來的顧問居然長著這麽一張眉眼如畫的臉。他雖然也聽組員說起過這個漂亮的青年,畢竟不是親眼所見。最重要的是,他有點兒意外慕容輕居然如此年輕。


    幾個見過麵的隊友跟慕容輕打招呼,孟軻還笑嘻嘻地遞過來一瓶綠茶。慕容輕本來不渴,但是看見孟軻那種溫和靦腆的小眼神,還是道了聲謝伸手接了過來。


    李劍鋒衝著慕容輕伸出一隻手,“麻煩慕容老師了。我是李劍鋒。”


    “不敢當。”慕容輕強忍著心裏的不適跟他握了握手,“您叫我名字就好。”


    “瓷窯在這邊,”李劍鋒帶著慕容輕往瓷窯那邊走,“這些東西說道太多,我們這些外行完全看不明白。”


    慕容輕看得出這位李隊長是個直來直去的性格,也就不說什麽客氣話,裏裏外外把瓷窯檢查了一遍。然而看得越細,他就越是心驚。這窯怎麽看著像慕容家的風格呢?還有旁邊的工棚,那種擺放習慣,很明顯就是老宅那邊的工棚裏出來的人。


    慕容輕隻是慕容家的養子,沒有資格學習他們家的秘技。但是瓷窯這東西沒什麽可保密的,何況離老宅也並不遠,時不時就被慕容賀打發到瓷窯那邊去傳話什麽的,來來回回總能見到。慕容輕是不會認錯的。


    但是這個發現他要說嗎?說出來的話,萬一被慕容家的人知道是自己跟警方爆料的,那他們能饒了自己嗎?他在慕容家裏忍了那麽久,好不容易忍到了離開老宅的一天,難道還要跟他們攪和到一起去嗎?


    慕容輕在工棚裏慢慢走過,心裏一時間矛盾到了極點。


    頭頂上有什麽東西撲棱撲棱飛了過去,慕容輕抬起頭,是兩隻小麻雀。其中一個歪著腦袋打量著他,嘰嘰喳喳地說:“也不知道他們走來走去在幹什麽,跟前些天的那些人看起來很不一樣呢。”


    另外一隻麻雀啄著身上的毛,不怎麽在意地說:“大概找什麽東西吧。”


    “找東西?”先開口的小麻雀頓時興奮了,撲棱著翅膀用一種幸災樂禍的腔調說:“是不是在找老烏鴉藏起來的那些亮晶晶的東西啊?我就知道這個小偷的好日子長不了。看,人家找來了吧。說不定還會揍它!”


    另一隻麻雀哼了一聲,“哪有那麽容易找到,那老東西的窩在樹上,你沒看這些人光是在地上翻騰麽。找不到的。你以後少惹那隻烏鴉,它個頭比你大,有勁兒,脾氣又不好,當心它啄你。”


    先開口的小麻雀不怎麽服氣地說:“明明是咱們先在這棵大樹上安家的,誰知道它一來就把咱倆攆走了。還偷著拿院子裏那些人的東西,太缺德了!”


    另一隻麻雀柔聲細氣地安慰它。


    慕容輕從站立的地方往外看,果然院子一角種著一棵高大的橘樹,光禿禿的枝椏之間凸現著一個黑乎乎的鳥窩,距離地麵大約十來米的樣子。這應該就是兩隻麻雀抱怨的那隻烏鴉的老窩了。慕容輕有點兒納悶,烏鴉這東西也懂得搭窩麽?他怎麽記得這種禽類喜歡住在岩壁或者樹洞一類的地方呢?


    跟在他身旁的李劍鋒順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心裏稍稍有些納悶。光禿禿的一棵樹,有什麽好看的呢?


    正疑惑著,就見慕容輕轉過頭來,雙眼晶亮地看著他,“李隊長,你能不能找個人上樹看一看?”


    “上樹?”李劍鋒愣了一下。不是在觀察瓷窯和工棚麽,怎麽扯到上樹了?


    慕容輕點了點頭,伸出蔥白似的一根手指點了點樹冠的位置,“那個鳥窩,您看見了嗎?能不能讓人上去看一眼?”


    李劍鋒還以為那個鳥窩跟瓷窯什麽的有什麽關係,連忙讓何盛爬上去看看。何盛就是慕容輕第一次到警局的時候,坐在電腦後麵打遊戲的那個圓眼睛。看他外表並不是很壯實,但是沒想到動作那麽靈敏,三下兩下就竄了上去,速度比猴子都快。


    一院子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盯著慕容輕,慕容輕則兩眼放光地盯著何盛。如果鳥窩裏真能發現什麽線索,他就不必再糾結要不要告訴警察們,瓷窯是跟慕容家有關係的了。


    何盛攀住鳥窩旁邊的樹枝,探頭往裏一看,呀的一聲叫了出來,“這裏麵有東西!”


    李劍鋒也激動了一下,“小心!”


    何盛脫下外套,小心翼翼地兜住鳥窩,一手抱著,單臂攀著樹枝出溜下來,輕手輕腳的把懷裏的東西放在地上。慕容輕也按捺不住好奇心跟著湊了上去,第一眼看見的是一個鏡子,很小巧的女式化妝鏡,上下兩片鏡子沒有扣在一起,鏡麵朝下打開著,鑲嵌著貝母的外殼上落了不少灰塵。


    慕容輕頓時心跳加速。在這裏出現的東西絕對跟院子裏的人脫不開關係。鏡子上或許能找到完整的指紋,然後就能夠順藤摸瓜找到其他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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